让洛莉有些意外的是，成神后的戴维确实和她想象的有些不同。
这个笑眯眯作弄自己的家伙更像是个有血有肉的年轻人，连曾经那份幽影般深邃的邪异气息都消失了。
没错，包括灵能波动、神力失控和癫狂扭曲在内的所有不和谐气息都消失了。
戴维看上去就像是一位最普通不过的人类——哦，他穿着一套看着就很昂贵的金饰猎人制服，看着应该是一位地位崇高的猎爵才对。
仅此而已了。
神该是啥样的？
洛莉认为，就算不是光芒四射，也应该是邪气四溢，扭曲万物，体态超然，无法想象的才对。
这么个人模人样的东西算什么？
“想啥呢？非得要我现出原形，变个千百只手把你揉个爽才对劲是吧？？？”
“……”
戴维没好气的一拍洛莉的后脑勺。
随后才越过她，走向一脸狰狞的尤利安娜……
实际上，戴维从来都没有把这位血暮亲王当成过自己的“母亲”。
这家伙只是夺走了尤利安娜的面貌和躯壳而已，现在他要做的，就是让对方将真正的尤利安娜还回来。
这对现在的戴维来说非常简单。
因为大圣杯已经干涸了……
只要杀了血暮亲王，尤利安娜的灵魂就不会再被大圣杯夺走。
那个诅咒已经彻底消散了。
“戴维·弗兰克！！！你不能这么做！我是你的母亲！你也是我的子嗣！你和我身上流着相同的血！灵族的血！！！”
尤利安娜被自己释放的血能反过来束缚在原地，她的脸上也生出了大量血色的经脉，像是在被血能倒噬自身。
激烈的能量冲突下，濒死的她还在朝戴维大吼辩解。
“我从来都没有想过要杀你！这是计划的一环，是我们纱幔师图谋对付灵族的计划！你不能杀我，我们有共同的敌人……”
“你在唧唧歪歪什么呢？”
戴维来到尤利安娜面前，眉毛挑的老高，“你真把自己当人了？还是说，你已经被尤利安娜的意志影响到了？”
这话让血暮亲王突然一怔。
“尤利安娜……的意志……”
血食者亲王像是猛然间意识到了什么，她睁大了眼睛，瞳孔收缩起来，死死的盯着戴维那近在咫尺的脸庞，嘴巴颤抖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我’的母亲，尤利安娜可是一位真正伟大的人，你只知道利用她的血脉与躯壳，却忽视了她那不屈的灵魂。”
戴维微微低头，靠到对方的耳边，轻声问道：
“你真的了解她么？你真的懂得她所付出的努力的可贵么？不，你根本不懂，所以你不是她，也成为不了她。
你得到的只是一个被灵族制造出来的壳，却没能得到那份挣脱灵族束缚的闪耀意志，所以啊，无论你的计划是什么，你都注定会失败！”
说完以后，戴维就向血暮亲王吹了口气。
呼的一下，这位王庭中最接近渴血大帝的亲王就此化作血尘，干枯成灰，飘零四散……
戴维伸出手，在那些飘散的灰尘中捞走了一缕无形之物，将其紧握在手心。
最后，他叹了口气，朝已经消失的血暮亲王说道：
“就算你真的继承了尤利安娜的意志，我也不能让你继续活下去啊……她已经逃出来了，我又怎能把她又送回去呢？”
……
洛莉从地上站起，远远的看着独自站在断桥头的戴维，眼睛一动不动的打量着对方。
从今天开始，她或许要重新认识一个自己所不知道的导师。
道格说过，戴维少爷与罗兰陛下的关系很熟……想到这一点，公主殿下不知为何就对自己的另一个人格产生了些许嫉妒的感觉。
但她的目光很快就注意到了戴维身上的一个东西。
一下子，那东西就冲散了她心中的所有嫉妒……
那是一枚戒指。
一枚戴在戴维手上的戒指——罗兰在登基之前派人送给戴维的戒指。
“那个傻瓜……竟然……”
洛莉心里猛地跳了一下，然后脸上就莫名的泛起了红晕。
只有洛莉和罗兰知道那枚戒指代表着什么。
如果是罗兰把戒指交给戴维，那就意味着，罗兰希望自己遇到戴维时，立刻就能明白其心意。
这个人就是另一个自己所认可的……
洛莉哭笑不得的皱起小脸，忍不住低头擦了擦眼里的泪水。
事实上，唯有洛莉自己知道，那枚戒指除了代表着某种象征性的意义外，还是一件非常重要的神秘之物。
“蠢东西，从来不研究神秘知识的懒家伙，父皇如果知道你把戒指这么轻易的交给了别人，估计会气得从棺材里跳起来吧……”
……
世界的另一边，那片属于人类的光明之地，彻夜不寐的帝国皇都中。
穿过千百机械构装列队两侧的皇城大道，沿着宫廷的中轴线一直往前。
跨过皇帝处理政务的中央大殿，走过绿茵环绕的庭廊，登上皇室的高山，爬上过去的帝王们都偏爱的白色高塔……
塔顶书房中的罗兰放下今日处理完的最后一份批文，疲惫的伸了个懒腰，抬头看向窗外异常黑暗的夜空。
自从暗潮爆发，黑暗远征开启，天上的阴云就源源不断的从黑暗大陆蔓延而来，将太阳的大部分光芒都遮蔽，每天都只剩很短的时间能看见日升日落。
但昨夜的黄昏却结束得比往常更快，黑夜似乎也比往常更加的漫长。
往常这个时间，通宵工作的罗兰基本都能透过阴云密布的天空感受到一丝丝黎明的天光。
可他现在只能看见窗外的茫茫黑夜……
皇都依然是亮的。
绵延百里的巨型构装工厂日夜不停的开动着，里面的轰鸣象征着帝国战争机器的全力运转，如同一位巨人的心脏，永不停歇。
可那些光芒再亮，却还是照不亮天空。
忽然间，正在发呆的罗兰好像感受到了什么。
他像是有些呼吸不过来的弯下腰，伸手按住了自己的胸口……
入手之处，是令人心碎的触感。
字面意义上的“心碎”。
咔咔作响的声音，层层剥落的碎片，逸散而出的碎屑，正在粉碎的身体……
罗兰记得这种感觉。
当年他在皇都被至高之冠压垮时，就有过类似的经历。
只是当时他碎得太快，根本都来不及去感受……如果不是他的猎爵，不灭者戴维·弗兰克在身边，那时的他就已经消失了。
“撑了很久呢……”
罗兰提了口气，微微喘息着笑了起来。
他没有喊门外的守卫，也没有挣扎着去做什么，只是缓缓的放松身体，靠进自己处理公务的高背椅里。
“……也是时候了。”
是啊，自己只是一个由禁忌物创造出来的分身而已。
虽然人格不假，但本质上却只是另一个自己的幻影……
不知为何，罗兰心中忽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轻松。
那些推动着他不择手段前进的执念，好像都在不知不觉间烟消云散了。
事实上，当洛莉把无名之镜和身上那些代表着孽欲的禁忌物都作为祭品献给神秘之海时，罗兰的身体就已经开始碎裂了。
只是他实在太过专注，以至于一整晚都没有留意到自己的异样。
洛莉用另一个自己，去换戴维回来，同时也让那些来自孽神的馈赠带走了自己的执念。
所以她在看到那枚戴在戴维手上的戒指时，才会忍不住哭了起来。
她站在血界的大桥上，想着世界另一端的另一个自己，朝疑惑的戴维放声大哭，又与此刻弥留的罗兰一样，露出了带泪的笑。
“你一定是作出了很重要的决定吧……没关系，以后这重担就交给你了……哈哈……唉，可惜啊，不能再见你一面了……”
年轻的皇帝抬手伸向天空，似是想要抓住什么。
我的好友……我的猎爵……
但他的衣袖很快就摔落在地，袖中变得空空如也……
登基才不到两年就推动全国完成了战争准备的帝国皇帝，罗兰·奥布莱恩·歌利亚，就此消失在人世，消失在开往黑暗大陆的庞大军团之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