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康二年二月二十三日，卯时三刻。
天色尚未完全放亮，河东大地已被震天的战鼓声彻底唤醒。
\"咚！咚！咚！\"
沉重的牛皮大鼓被数十名壮汉用力敲击，鼓声如雷鸣般在晨雾中回荡，震得人耳膜发痛。
每一声鼓响都伴随着铁甲摩擦的金属声和战马嘶鸣声，汇成了一曲震撼人心的战争序曲。
三路宋军，合计三万之众，如同三股从大营中决堤而出的黑色铁流，旌旗如林，刀枪如山，带着连续三场大胜积累下的无上锐气，向着北方金军最后的盘踞之地，发动了总攻。
\"全军听令！\"韩世忠身披重甲，端坐战马之上，手中长刀直指北方，\"今日一战，定要让金狗片甲不留！\"
\"片甲不留！片甲不留！\"三万将士齐声呐喊，声浪冲天，连天边的晨霞都似乎被这股杀气染得更加血红。
中军，韩世忠亲率两万主力，阵列严整，步步为营。
最前排是三千名身着铁甲的刀盾手，每人都配备着厚重的铁盾和锋利的环首刀。他们的铁甲在晨光中闪闪发光，如同一堵移动的钢铁城墙。
紧随其后的是五千长枪兵，手持丈八长枪，枪尖在阳光下寒光闪闪。这些长枪都是精钢打造，枪头锋利无比，足以洞穿最厚的铁甲。
再后面是八千弓弩手，其中两千人装备着威力强大的神臂弓。这种强弩射程可达三百步，箭矢能够射穿厚达三寸的橡木盾牌。
最后是四千骑兵，人马俱甲，战马都是从西域精选的良驹，耐力持久，冲击力强。骑兵们手持马槊和弯刀，个个都是久经沙场的精锐。
东翼，种师中领一万兵马，沿着沁水东岸快速穿插。
这支部队以轻装步兵为主，行动迅速，目标是迂回到金军侧后，与主力形成合围之势。
\"端孺兄，记住，\"韩世忠在出发前特别叮嘱种师中，\"若遇强敌，不可恋战，保存实力要紧。\"
\"良臣兄放心，某知道轻重。\"种师中点头应道。
而真正的尖刀，是先锋主将呼延赞率领的五千精锐步骑。他们的任务只有一个——追上那支正在\"逃窜\"的金军，死死咬住，绝不让他们从容北撤！
\"呼延将军，\"韩世忠对这员猛将说道，\"前锋作战，最是凶险。你可有把握？\"
呼延赞拍着胸脯道：\"都统制放心！末将就算战死，也要咬下金狗一块肉来！\"
\"好！有你这话，某就放心了。\"
\"咯咯咯！\"
战马踏着整齐的步伐前进，马蹄声如密集的雨点般敲击着大地。三万大军行进时扬起的烟尘遮天蔽日，远远望去如同一条巨大的黄龙在大地上蜿蜒前行。
\"报！\"前锋斥候飞马往来，不断将最新的军情送到韩世忠的帅旗之下。这些斥候都是轻骑，胯下战马速度极快，能够在短时间内往返数十里。
\"启禀都统制！我军前锋已与金贼断后部队接战！\"斥候浑身是汗，显然是拼命赶路而来，\"敌将完颜拔离速正率约五千兵马，在前方十里处的河滩地带结阵，似欲顽抗！\"
\"拔离速？\"韩世忠精神一振，对身边的梁红玉笑道，\"这厮某有所耳闻，乃兀术麾下一员悍将，勇猛有余，智谋不足。他竟敢在平原河滩上与我军野战，正是自寻死路！\"
梁红玉皱眉提醒道：\"夫君，拔离速此举，会否有诈？连日来金军示弱，今日突然硬拼，恐怕不寻常。\"
\"有诈？\"韩世忠自信地一摆手，\"兵法有云，实则虚之，虚则实之。前几日他们处处示弱，某或许还会疑心。今日他竟敢摆开阵势真打，反而说明其已是黔驴技穷，欲行困兽之斗罢了！\"
说着，韩世忠举起千里镜向前方观察。这千里镜是前不久从格致院送来的新式装备，能够看清十里外的敌情，在战场上极为有用。
透过镜片，韩世忠清楚地看到前方河滩上两军交战的激烈场面。金军确实在顽强抵抗，但阵型已有松动迹象。
\"传令呼延赞，\"韩世忠放下千里镜，\"不必留手，给某狠狠地打！彻底击溃他！\"
\"遵命！\"传令兵策马如飞，向前方疾驰而去。
前方十里，干涸的沁水河床之上，一场血腥的遭遇战已然爆发。
\"杀！为朝廷效命！\"呼延赞一马当先，手中大刀寒光闪闪，率领宋军骑兵如潮水般冲向敌阵。
他胯下是一匹雄壮的河西良马，通体枣红色，四蹄雪白，奔跑时如风如电。呼延赞本人身材魁梧，膀大腰圆，手中大刀重达八十斤，挥舞起来虎虎生风。
\"南朝狗贼，休得猖狂！\"完颜拔离速亦是悍不畏死，他挥舞着一柄巨大的狼牙棒迎了上来，\"今日便让尔等有来无回！\"
拔离速身高八尺，虎背熊腰，面如重枣，环眼圆睁，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他手中的狼牙棒长约五尺，通体精铁打造，棒头铸有数十个尖锐的铁刺，每一击都有开山裂石之威。
\"铛！\"
两人兵器相撞，发出震耳欲聋的金属撞击声。火花四溅，震得周围士卒耳膜发痛。
两军狠狠地撞在一起，瞬间血肉横飞，惨叫声此起彼伏。
\"噗嗤！\"一名宋军骑兵被金军长矛刺中胸膛，矛尖从后背透出，鲜血顺着矛杆流淌。他瞪大眼睛，嘴里涌出血沫，身子缓缓从马背上滑落。
\"啊！\"一名金军士卒被宋军战刀砍中肩膀，整条左臂齐肩而断。断臂飞出数丈远，鲜血如泉水般从伤口喷涌而出。他抱着断臂处痛苦地在地上翻滚，很快就因失血过多而死。
完颜拔离速确实勇猛，他手中的狼牙棒每一次挥舞，都能将一名宋军骑兵连人带马砸得筋骨寸断。
\"嘭！\"狼牙棒重重砸在一名宋军校尉的头颅上，瞬间将其脑袋砸成肉酱，红白之物四处飞溅。那校尉的战马受惊嘶鸣，载着无头尸体狂奔而去。
他身边的数百名女真亲卫也个个都是以一当十的精锐，他们身穿双层铁甲，头戴兽面头盔，手持弯刀和铁矛，结成小小的锥形阵，硬生生顶住了宋军骑兵的第一波冲击。
\"顶住！给某顶住！\"拔离速嘶哑着嗓子，不断给麾下士卒鼓劲，\"杀光这些南蛮子！\"
\"杀！杀！杀！\"金军士卒被主将的勇猛激励，个个奋勇当先，毫不退让。
呼延赞见状大怒：\"狗贼！看刀！\"
他催马上前，大刀直劈拔离速面门。刀锋过处，空气都被劈出尖锐的呼啸声。
拔离速急忙举棒招架，\"铛\"的一声巨响，两人各自后退数步。
\"好刀法！\"拔离速赞了一声，但手中动作不停，狼牙棒横扫而出，直取呼延赞腰间。
呼延赞急忙闪避，狼牙棒贴着他的铁甲掠过，带起一串火花。
两人你来我往，斗了数十回合不分胜负。
战斗从清晨一直持续到午时，双方在狭窄的河滩上反复拉锯。河床已被鲜血染成暗红色，断肢残臂随处可见，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
尸体层层叠叠地铺满了河床，有的还在微弱地呻吟，有的已经断了气。一名重伤的金军士卒试图爬向水边，但只爬了几步就力竭而死，手还伸向前方。
宋军虽然兵力占优，士气高昂，但拔离速的抵抗也异常顽强，一时间竟难以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呼延赞数次试图率兵冲破敌阵，都被对方以惨烈的代价顶了回来。
\"都统制，\"中军大阵中，有将校向韩世忠进言，\"呼延将军与敌鏖战已久，伤亡不小，是否要派兵增援？\"
韩世忠举着千里镜，仔细观察着远方的战局。他看到呼延赞虽然暂时无法击败拔离速，但金军的后阵已经开始出现混乱，显然是后力不济。
\"不急。\"韩世忠缓缓摇头，\"拔离速已是强弩之末。他这是在用麾下士卒的性命，为金军主力争取逃跑的时间。传令呼延赞，加大攻势！某要看看，他还能撑多久！\"
\"遵命！\"
又过了一个时辰，战局终于发生了变化。
河滩之上，完颜拔离速的阵线在宋军持续的猛攻之下，终于出现了崩溃的迹象。金军士卒伤亡惨重，能战之人已不足一半。
\"将军！顶不住了！\"一名浑身是血的金军校尉向拔离速哭喊道，\"南蛮子人太多了！弟兄们死伤大半，再打下去全军覆没！\"
拔离速一棒砸死一名冲到近前的宋军什长，那什长的胸膛被砸得凹陷下去，肋骨全断，当场毙命。
他回头看了一眼身后，只见己方士卒确实所剩无几，再坚持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撤！向北面的芦苇荡撤退！快！\"拔离速怒吼道。
\"撤了！金贼撤了！\"宋军阵中爆发出震天的欢呼声。
\"追！别让他们跑了！\"呼延赞岂能放过这个机会，立刻下令全军追击，\"活捉拔离速！\"
完颜拔离速率领着千余残部，狼狈不堪地向着河床北岸那片广阔无垠的芦苇荡逃去。他们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只恨爹娘少生了两条腿。
一路上不断有金军士卒因伤重而倒下，很快就被追上来的宋军砍死。
宋军先锋五千人马，衔尾直追，也一头扎进了那片高过人头的芦苇荡中。
\"都统制！大捷！大捷！\"斥候飞马而来，兴奋地向韩世忠报告，\"拔离速败了！正向北岸芦苇荡逃窜！呼延将军已率部追击！\"
\"哈哈哈！好！\"韩世忠意气风发，\"传令全军，全速前进！今日，某要亲手擒下完颜拔离速！\"
\"是！\"
三万宋军主力，在韩世忠的带领下，也浩浩荡荡地向着那片巨大的芦苇荡开进。士卒们个个精神抖擞，认为胜利在望。
然而，当韩世忠的中军主力踏上那片泥泞的河床，即将进入芦苇荡时，他心中那股从战斗开始就一直被压抑着的不安，猛然间被放大了无数倍！
太顺利了！
一切都太过顺利了！
拔离速的抵抗虽然顽强，但他的溃败却显得有些刻意，仿佛就是为了将自己的部队引入这片视野极差、地形复杂的芦苇荡中！
而且，韩世忠忽然想起，前几日的试探性攻击中，金军的表现确实异常。那些败退的金军士卒，眼中虽有恐惧，但却没有真正的绝望。这不像是主力已撤的败军，更像是......
\"不好！\"韩世忠脸色剧变，他猛地想到了什么，\"传令！全军停止前进！后队变前队，立刻撤出河床！快！\"
然而，已经晚了。
就在他的命令刚刚喊出之时——
\"呜——呜——呜——\"
那熟悉的、代表着死亡与杀戮的女真号角声，不是从前方，也不是从后方，而是从左右两侧，那看似平静的丘陵林地之中，同时响起！
号角声低沉而悠长，在河谷中回荡，听得人心中发寒。
韩世忠猛地转头，只见左右两翼的林地之中，无数面绣着猛虎与猎鹰的金军大纛，如同地狱的旗帜般升起！
\"轰隆隆！\"
大地开始颤抖。
两支庞大的、装备精良的金军铁骑，如同两只蓄势已久的巨兽，张开了它们致命的獠牙，从左右两个方向，以无可阻挡的气势，向着正处于河床中央、进退两难的宋军主力，发动了包抄！
与此同时，北面那片芦苇荡中，也传来了呼延赞部惊恐的呼喊和惨烈的厮杀声！
\"不好！有埋伏！\"
\"快撤！快撤！\"
先前那支\"狼狈逃窜\"的完颜拔离速部，在进入芦苇荡后，竟然与早已埋伏其中的另一支金军主力汇合，对追击的宋军先锋，发动了反包围！
中计了！
一个以五千金兵和一名悍将的\"真实败退\"为诱饵，以整片河滩和芦苇荡为陷阱，以两翼主力铁骑为钳口，以伏兵断其锋芒的惊天巨网！
韩世忠只觉得浑身冰冷，冷汗顺着脊背流淌。
他终于看到了，在那两翼包抄而来的金军阵中，两面巨大的帅旗，正迎风招展。
一面旗上，书着一个斗大的\"兀\"字！
另一面旗上，则是一个狰狞的\"翰\"字！
完颜兀术！完颜宗翰！
他们根本没有走！他们一直都在这里，像两个最高明的猎人，冷冷地注视着自己，一步一步，带着三万大军，走进了这个为他们精心准备的死亡陷阱！
\"良臣兄！\"种师中策马冲到韩世忠身边，脸色苍白如纸，\"咱们中计了！如何是好？\"
梁红玉也勒马靠近，声音中带着颤抖：\"夫君，金军两翼包抄，咱们被围了！\"
然而，令两人意外的是，韩世忠听到这话，非但没有惊慌，反而缓缓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他看着远处正在快速合拢的金军包围圈，对着种师中和梁红玉笑道：\"直娘贼的，终于等到这俩货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