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夫人对她固然很好,可是两人之间横着的是周皎不能忘怀的「母亲」,还有古代女子的行事之道和周皎过去接受的教育。
周瑜看出她的紧张,柔声道:「你啊……你是母亲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孩子,咱们周氏唯一的小娘子,自你小的时候就把你捧在手心里疼爱,你倒好,母亲疼爱你,你便如临大敌的,好像她越疼你,你就越害怕似的。」
周皎犹豫了一下,有些惶惶不安地开口道:「刚才宴席上,姨母与孙夫人说起诺阿姐的时候,我看到诺阿姐似是不情愿,所以故意插了一句话,打断了姨母,不知道母亲是不是因为这件事情生气……」
周瑜微微一愣,收回放在周皎头顶的手,问道:「你觉得诺儿不喜欢这样?」
「嗯。」周皎确定他点点头,道:「不要说是诺阿姐,我听了那些话也觉得怪怪的。诺阿姐是活生生一个人,又不是货物,被姨母那样说,好像是要将她卖给别人一样……」
周瑜沉默片刻,道:「记得你小时候阿兄和你讲过的『子非鱼,焉知鱼之乐』的故事吗?」
周皎点点头,辩解道:「但是她并不快乐啊。」
周瑜嘆了一口气,酒气在空气中氤氲,他轻声道:「可她别无选择,姨母只是想要为诺儿挑选一条更加平坦的路,她们都没有错。今日你觉得自己是在替她解围,可是日后难保她不会因此憎恨你,『斗米恩,升米仇』便是如此。」
周皎的食指搓着红纱,没有说话。
周瑜轻嘆一声,伸手摸摸她的头,道:「你过得太顺遂,未必能够体会别人的艰难之处,既然诺儿没有反对姨母的做法,她终究还是同意姨母的行事的,她会凭藉自己的努力,不需要我们插手。」
「我明白了……」周皎低声道:「那我去母亲房里了。」
周瑜见她有些失落,转移话题道:「伯符给你的礼物我已经让人放到你屋里了。」
周皎应了一声,走出了周瑜的院落。
周瑜看她似乎深受挫败的样子嘆了一口气,将微凉的醒酒汤尽数饮下。
周皎到了周夫人房中的时候,周夫人还未回来,她房中的侍女和成碧已经打好水给周皎洗漱,成碧知道周皎喜欢自己的事情自己做,便在一旁站着,等到周皎自己换了衣服、洗漱完毕,才上前道:
「夫人吩咐了,小娘子若是累了便先休息吧,夫人还要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周皎应了一声,道:「我还是等母亲回来之后再睡吧。」她看到周夫人案几上铺着的竹简,走过去拿起一卷,刚想要卷好,发觉上面密密麻麻写的都是帐目,她看了都有些头疼。周皎又看了看旁边装了小半箱的竹简,不由嘆了一口气,扶着案几盘腿坐在桌前,开始翻帐簿。
古代记帐的方式远比她想像中的要复杂,光是这密密麻麻的字眼就让人想要一把火烧了。
周皎拿起旁边的空竹简,右手执笔,将帐簿上的记录重新整理誊抄了一遍,不过用的是现代的记帐方式,远比那一大堆挤在一起的字眼要清晰多了。
周皎抄了两三卷,只觉得脖子已经酸疼得厉害,想到周夫人每日看这些东西,不知道该有多累。
她原本觉得嫁人之后就是开开心心过日子,自此再无其他忧虑,可是如今看来也未必。
大家都各有各的难处。
周夫人推门回来,看到周皎坐在那里转脖子,皱着眉问道:「怎么这么晚还不睡?我不是告诉成碧,让你早些休息了吗?明日你阿兄还要带着你习武,不好好休息可怎么了得?」
周皎有些不自在地摸摸脖子,道:「看到母亲案几上摆放着帐簿,忍不住想要看一看。」
周夫人在侍女的服侍下卸了首饰,坐在妆檯前净面,她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啊,以前让你看你不喜欢,今日却拿了起来。」
「嗯……」周皎低着头不说话。
周夫人坐到她身边,问道:「写什么呢?」她随手翻了翻周皎面前的竹简,颇有些惊奇,道:「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周皎摸了摸头,道:「偶然看过一本书,这上面的叫作数字,这是一,二……用这种数字代替咱们的字,写起来方便快捷,简洁明了,我又将帐面换了个简单的方式计,府中的收入以『入』代替,支出以『出』代替,具体事项记在不同的帐簿上,分为衣食行交,最后再简要汇总,这样母亲看起来也比较轻鬆。」
周夫人看着帐目,搂着周皎夸讚道:「我的阿皎果真聪慧。记得你阿兄自小过目不忘,五岁的时候就能背诵《诗经》,陆太守还夸过你阿兄的。如今看来,我的阿皎比你阿兄还要聪慧厉害呢。」
周皎原本身体有些僵硬,听到周夫人的话忙道:「我怎么会有阿兄那么聪明呢……」
她既来自未来,又比周瑜年纪大,真要比起来,她才是笨的无可救药……
周夫人摇摇头,道:「阿皎和你阿兄不一样,你阿兄即使聪明,小时候也是个黏人的笨孩子,摔倒了要我扶他起来,看到心爱的东西没了也会哭。可是阿皎就不一样了,不管遇到什么事,阿皎都能想办法自己解决,摔倒了你就自己爬起来,喝药的时候也从不喊苦……我记得你第一次叫娘是在不到一岁的时候,到了两岁,你说话越来越流利,也就再也没叫过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