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的对话清晰地落在陆青阳耳中。
他没有急于反驳，也没摆队长的架子。
他走到大刚他们旁边，也跟着蹲了下来，顺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京城带来的好烟，散了一圈。
“王队长。”陆青阳目光也投向那隐在暮色中的连绵山峦。
“这片山，我也爬过，我知道，山里头的路，野兽的踪迹，哪个山坳里有鹿群喝水，哪片林子是野猪的窝……这里头，有门道，有本事，都是你们几代人的心血。”
这话一出，大刚等人神色微微松动。
陆青阳不喊口号，不否定他们的过去和能力，这让他们心里舒服了些。
“你们的手艺，是老天爷赏的，是山神爷教的，丢不掉，也不能丢。”
陆青阳话锋一转，语气变得认真，“谁说让大伙儿放下枪，就是丢了这门手艺？就是看不起你们打猎的本事？”
他环视一圈，目光炯炯：“恰恰相反！就是因为你们对这片山林太熟悉，对里面的飞禽走兽习性摸得门清，我才需要你们的本事！而且是大本事！”
大刚愣了一下，抬头看向陆青阳：“啥……啥意思？”
大伙儿都也竖起了耳朵。
陆青阳指着远处那片刚选好的林下试验田方向：
“灵芝、人参这东西金贵，喜欢什么环境？怕什么？虫子怎么防？野兽会不会祸害？”
他又指向溪边规划果园的方向：
“蓝莓挂果了，最怕什么？山雀野兔野猪！用什么法子能防？既不能伤害保护动物，又能有效驱赶？”
他的问题一连串抛出来，都是实打实面临的困难。
“村里谁最懂山林？谁最懂这些东西的习性，知道哪些鸟馋果子，哪个月份野猪下山？谁最有经验在不动家伙什的情况下，驱赶或者吓走这些祸害？”
陆青阳声音拔高了些：“除了你们狩猎组的老把式，还能有谁？！”
大刚等人的眼睛猛地亮了起来！对啊！护林、驱鸟兽、看管药园果园……这不正是需要他们这份山里通的本事？！
陆青阳看准了他们神情的变化，继续点燃他们的热情：
“等咱们的药园果园规模上来了，我还想组建一支专门的山林生态看护与珍稀药材培育队，你们就是核心！你们的任务可比打猎重多了！”
“打猎也并不是禁止你们去打，只是你们的重心要转移，更要看管好咱们种下去的金疙瘩，用你们的老法子新法子，赶走偷嘴的鸟兽，防止野猪毁田，甚至还要记录山林气候变化、水土情况对药材生长的影响……这活儿，没你们那几十年的老猎户眼光和本事，谁干得了？”
实际上，这已经是陆青阳对于这里十年的规划了。
“可是……陆队长，”王大刚的声音明显没那么抵触了，反而带上了点激动后的小心翼翼，“那……我们……我们猎队其他人呢？总不能都去看林子吧？而且不打猎了，工分咋算？”
陆青阳笑了，这才是最实际的问题：
“将来的政策变化很大的，但我可以说一点，你们保管满意我现在的安排！”
“至于野味……”陆青阳眨眨眼，压低声音，“咱们合理利用山林资源嘛，野猪下山祸害庄稼药田，该消灭就消灭！野鸡野兔种群太多了影响生态平衡，有计划地捕捉一部分改善伙食或换其他队的东西，控制数量，可持续利用！但大的方针——从今往后，打猎不再是主业，而是保护、看管、利用生态资源的一部分！”
一席话，彻底打消了大刚他们的疑虑。
身份认同问题解决了，生计问题也稳当了还不彻底断了打牙祭解馋的路子甚至还高大上了！
这也是让他们提前适应这种变化，提前开始布局。
几个知青倒是挺同意他这样的想法的，特别是孙向前，但是也有忧虑。
“我记得，咱们生产队是承担着上面划拨的伐木任务的，每年都是有硬指标的，现在除了交公粮，木材也是重要的统购物资。咱们大力发展林下经济，搞保育，这是往回收手的步子。
可这伐木……是得往外伸手的，这两者时间、人手、精力，怎么协调？冲突了怎么办？”
陆青阳摇摇头：“我说要搞林下经济、要搞生态看护，从来没有说过，该砍的树不砍了！ 生产队的伐木任务，该完成的，必须保质保量完成！这关系到国家的建设，也是我们目前的职责所在！”
“但是，我们要用脑子，要用长远眼光去砍！”
“过去咱们砍树，就是挑大的、直的、好的，一阵猛砍，砍完一片就转移战场，留下白花花的树桩子和一片光秃秃的山头，几年下来，好林子越砍越少，水土也越来越差，雨水少了，山洪倒是多了！这叫杀鸡取卵！只顾眼前这一碗饭，把子孙后代的那锅汤都给砸了！”
王顺连连点头：“说的在理，说的在理。”
“我说要搞新路子，不是要停下伐木，而是要改变砍伐的方式和后续的处理方式！”
“首先，砍树要有规划！要实行轮伐区制度！” 他用手指指着不远处的林子，“把林子分成很多个小区，今年砍这个小区，明年砍那个小区……有计划地砍！让还没长成的树继续长！让砍过的山头有时间休养生息！”
“其次，砍过的山头，绝不能像过去那样撂荒！”
他的声音拔高，“砍完树，留下的树墩、树枝要清理！更重要的是——立刻！马上！在原址上，该种树就得种树！ 砍了大的补小的，砍了老的育新苗！这叫以新补旧，永续利用！”
“前人砍树不留种，后人遭罪喝北风！前人栽树后人凉，青山绿水万年长！ 咱们柳溪大队的人，眼光要放长远！不能只干断子绝孙的勾当，得干福泽后代的大业！”
“所以”陆青阳总结道，目光扫过所有人。
“伐木组任务照旧，甚至要更加精打细算，提高效率！
但砍伐的同时，咱们的生产队还要再加担子——成立专门的造林护林组！
负责轮伐区的规划、伐后地的及时清理和造林更新！
王队长的猎队并入这支队伍，既管林下药材的保护，也负责看护新造幼林不受动物破坏！
新造的林子，也是我们的果林基地选址！种树养地护林，三位一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