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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一千零六十三章 白也诗无敌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玄幻 更新时间:2024-04-30 15:52:38 来源:泡书吧

白也跟着刘十六到了落魄山,就不挪窝了,哪怕魏檗亲自登门邀请了一次,白也都懒得开口说句客气话,神色淡然,只是摇头,就是再明显不过的一道逐客令了,那位即将获得神号“夜游”的魏山君就立即告辞离去,根本不敢打搅这位人间最得意的修行。

哪怕明知道文庙十哲之首的大先生,如今就在披云山那边,白也还是在山中落脚的那座府邸,深居简出,只是偶尔会散步去往旧山神祠庙所在的山顶,看看风景,日出东海日落西山。

不知为何,白也总能碰到那个有些奇怪的黑衣小姑娘,但是那个据说是落魄山右护法的小姑娘,也从不凑近聊天,就是远远站着,斜挎棉布包,第一次白也出于礼节,当然更是因为好友君倩的面子,与周米粒打了声招呼,小姑娘抿嘴而笑,使劲点头,怀捧绿竹杖和金扁担,小手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

白也总不能就这么跟个小姑娘一直大眼瞪小眼,就挤出个笑脸,见她还是不说话,白也就自顾自继续欣赏天边的火烧云。

听着身后那边的脚步声,小姑娘是蹑手蹑脚离开了,到了神道台阶那边,就开始一路小跑,等到跑远了再撒腿飞奔。

第二次遇到小姑娘,是天边泛起鱼肚白的早上,也是白也早到,小姑娘晚到片刻。

白也就转身笑问一句,小米粒,有事吗?

小姑娘摇摇头,挠挠脸,等到白也转身凭栏而立,她又跑了。

第三次,白也转过头望去,就看到只是默默坐在台阶那边、一个个小小的背影,白也就愈发摸不着头脑了。

等到第四次,小姑娘好像是故意绕了远路,从集灵峰那边抄小路,先到了霁色峰的后山,然后飞快登山,然后躲在了旧山神祠的那边,她根本就没有冒头,从头到尾,只是蹲在原地,就不曾在白也这边露面。等到白也走下山顶,才发现那个小姑娘绕过那座建筑,将绿竹杖和金扁担斜靠栏杆,她自己再爬上栏杆,开始自顾自嗑着瓜子。

走在路上的白也,算是给彻底整懵了,自己这是被一个小姑娘给接连守株待兔了四次?

问题是他直到现在,也不清楚小姑娘到底想要说什么,做什么。

以至于连白也这么万事无所谓的一个人,到了山中住处,犹豫过后,都得去隔壁宅子请教好友君倩,询问小米粒为何如此作为?

若说小姑娘是想帮着谁讨要一幅真迹字帖、或是有谁想要请教剑术之类的,其实都没什么,毕竟自己是做客落魄山。

君倩爽朗大笑,帮好友揭开谜底,原来他之前与小米粒说了,说我那好友白也,你觉得在山脚那边尝过一次的小鱼干,滋味极好,但是你这个人脸皮薄,不好意思跟落魄山这边开口讨要,觉得跌份儿,加上你性格孤僻,不善言辞,平时总是板着脸瞧着对谁都是很凶的,连那魏山君都被你冷着脸吓跑了,何况你这个人,尤其不愿欠谁半点人情。

所以啊。

小姑娘就只是壮起胆子,假装与你白也每次都是巧遇了,她想要变着法子,请你吃一顿小鱼干,仅此而已。

后来她就怕打搅你赏景,所以就挪去了坐在台阶那边,最后一次干脆就不敢见你了,既想与你套个近乎,又怕自己连累好人山主和落魄山,在你这边观感不好。

想到那个黑衣小姑娘的模样,微微皱着眉头,然后等到自己转头望去,她便抿嘴而笑,使劲攥着棉布挎包的绳子。

虎头帽少年的眼神和脸色,渐渐一并柔和起来。

刘十六拍了拍好友的虎头帽,埋怨一句,“白也啊白也,总觉得人间人皆有所求,这次是你不识相了吧。”

可是世事就是这么奇怪,等到白也想要还一个守株待兔的时候,小姑娘今天就只是忙着早晚两趟的巡山了,然后就是去门口那边陪着仙尉道长聊聊天解解闷,不然就是去老厨子那边串个门,蹲在一旁看着老厨子编簸箕,心灵手巧,百看不厌。按时点卯,去竹楼一楼,陪着看书的好人山主和忙着针线活的暖树姐姐,小米粒就只是负责发发呆,在廊道那边打几个滚儿,趴着看山外的白云来了又去,在心里边帮它们取一个个的绰号。

今儿第二场巡山的课业完毕,大功告成,只需睡个好觉,等着自己的那个叫“明天”的好朋友,就又不请自来啦。

小米粒路过霁色峰神道台阶那边,放慢脚步,抬头看了眼山顶那边,犹豫又犹豫,还是算了。

再去那边,做事情可就不够老道了,说不得白先生以后嫌烦,都不乐意出门赏景了。

小米粒肩扛小扁担,手持绿竹杖,大摇大摆而走,没事,还是开心比郁闷多些,“郁闷”兵力太少,“开心”兵强马壮,些许郁闷,就只好输得丢盔卸甲啦,惨兮兮,兵败如山倒!

毕竟那位可是传说中的白先生唉,以前是自己头发长见识短,孤陋寡闻了,看来是时候跟景清借阅那本《路人集》了。

就是不晓得白先生为何被说成是“人间最得意”,竟然连好人山主也没能说出个所以然来。

小米粒想了想,转头看了眼山顶,灵光乍现,计上心来,没有着急返回自己宅子,而是一路飞奔到山脚。

她搬了条椅子坐在仙尉道长身边,椅子稍稍侧着摆放,好用眼角余光瞄着山顶那边的动静。

白先生每次下山,都是不急不缓的脚步,那么到时候自己只要卯足劲,来个健步如飞,三步做两步,估摸着就能恰巧在去往宅子的那条山路遇到,好计策啊,兵书没白读,好个现学现用的三十六计走为上!天衣无缝,不露痕迹!

仙尉察觉到古怪处,笑问道:“右护法,看啥呢。”

小米粒赧颜道:“么的么的。”

仙尉怕她坐这儿无聊,就陪着小米粒东拉西扯了些,小米粒听得津津有味,等到她回过神,赶紧转头望向神道山路那边,糟糕,只瞧见白先生已经走下山顶,身形岔入那条去往绵延府邸的道路了。

小姑娘皱着鼻子,小声委屈道:“仙尉道长唉,误我大事嘞。”

仙尉紧张道:“咋个说?”

小姑娘挠挠脸,笑脸道:“怪我自己听得入神,分了心,可怪不着仙尉道长。”

仙尉啊,说说看,我看看能不能补救一二?”

小米粒站起身,笑容灿烂道:“青山不改绿水长流,仙尉道长,明儿见!”

仙尉起身问道:“真没事?”

小米粒咧嘴笑道:“么事么事。”

小米粒刚跑出去没几步,停步转头提醒道:“仙尉道长,黄昏天,光线变暗了,看书可别太专注,稍微注意些啊。”

仙尉笑道:“修道之人,虽说我暂时还只是半桶水的门外汉,但其实已经无需在意这种事情了,不过你放心,我以后肯定会注意的。”

来到山顶,黑衣小姑娘叹了口气,来到栏杆旁,个儿矮的小姑娘,用脑袋抵住栏杆,埋怨自己,那么多的兵书白看了。

就在此时,耳边响起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小米粒,在做什么?”

小米粒赶忙站直,眨了眨眼睛,竟然真是白先生,她有些脸红道:“哈哈,闹着玩呢,跟栏杆顶牛。”

白也单手撑在栏杆上,脚尖一点,坐在栏杆上边,伸出手,“一起坐着聊?”

小米粒赶忙放好绿竹杖和金扁担,自己一个蹦跳,一屁股坐在栏杆上,小姑娘攥着身前棉布挎包的绳子。

白也故意没有用眼光打量身边的黑衣小姑娘,怕她再次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只是眼角余光,将小米粒的神色表情和那个细微动作,一览无余。

如果不是自己问了,君倩也说了答案。

白也可能永远不知道人间曾经有过这么一份心思。

好像可有可无,似乎忽略不计也没什么。

就像白也这辈子喜好入山访仙,去过很多名山大岳和更多不知名的山峰,但是肯定有更多的名山,都擦肩而过了。

但是此时此刻的白也,抬头望去,伸手扶了扶虎头帽,只觉得……暮色里的风景,好像不错。

一大一小,就这么一起坐在白玉栏杆上。

“小米粒,家乡在哪里?”

“我的故乡很远哩,是北俱芦洲槐黄国北边的那个宝相国,黄风谷边上一个叫哑巴湖的地方,是饭粒儿小的小地方哈,白先生肯定没听过的。”

“那就是跨洲了,确实不近,你在落魄山这边,会想念故乡吗?”

“想啊,就是不经常,不过偶尔想起,就会很想,就是偶尔,这里就是我的家了嘛。还会想起故乡,一半原因,是因为我是在那边土生土长和开窍炼形的,另外一半原因,是我跟好人山主就是在哑巴湖第一次见面的,后来有山上的仙师想抓我,不过那些仙师不是坏人,是想邀请我去当个小河婆哩。”

当白也听到小姑娘说到“仙师抓人”,霎时间眯起听到小姑娘说他们不是坏人,白也便释然,眼神恢复如常。

只是心中难免疑惑,既然小姑娘说了是抓人,何来后边的邀请一说。小姑娘的想法和做法,似乎总是这么天马行空的?

说到这里,小姑娘就情不自禁地眉开眼笑了,双手撑在栏杆上,轻轻摇晃双腿,“好人山主出手阔绰,花了两颗谷雨钱把我买下了,再让我留在哑巴湖,我可不乐意,就想着跟着他一起吃香喝辣的,其实就是想要离开哑巴湖,找个读书人,请他帮我写个早就约好的故事,好人山主拗不过我,就带我一起闯荡江湖喽,我们一起跋山涉水,故事多多,精彩纷呈,那会儿我就站在好人山主背着的箩筐里边,就好像是山上神仙的腾云驾雾嘞。”

白也微笑道:“原来如此。”

“知道我会想念故乡,上次好人山主去北俱芦洲忙正事,所以就特意捎上我这个拖油瓶,我们一起御风跨海的时候,还坐上了一条稀奇古怪的夜航船呢,遇到了好多古怪的人稀奇的事儿,一长串,数都数不过来,亏得我们好人山主有一肚子学问,啥问题都难不住他。后来在骸骨滩那边登岸,一路走啊走,就到了哑巴湖,去过一次后,现在就没那么想啦,以前觉得自家哑巴湖的地盘,可大了,原来是小小的,不过想还是要想的,反正不着急,过个几年十几年的,等到好人山主再去那边忙正事,嘿,白先生,你知不道,晓不得,我的小道消息可灵通了,到时候我就跟好人山主说一说,他肯定会带上我的。”

小姑娘说这些,她满脸得意,摇头晃脑。

“小米粒,你境界不高,但是在落魄山这边身居高位,当护山供奉,就不会觉得受委屈吗? ”

“啊?!”

白也笑道:“看来陈山主把你保护得很好。”

小姑娘使劲点头,朝白也竖起大拇指,“对的对的。”

白也说道:“你们陈山主的那位齐师兄,曾经去找过我一次,当年齐静春的大致意思,大概就是劝我不要那么失意吧,多看看外边的世道,不要总是被困在自己心中所觉得的天地。我后来看了,当时也没觉得有什么不一样的。如此而已。”

小米粒压低嗓音,轻声道:“好人山主说了,我们不能总是反复告诉自己一句,‘就这样吧。’好人山主还说,这样不太好。”

白也笑道:“陈山主的这个想法,很不错。”

小米粒一下子神采奕奕,自己以诚待人说真话,白先生非但不生气,反而还夸奖好人山主了,开心!

兴高采烈的小姑娘转过头,伸手挡在嘴边,压低嗓音说道:“白先生,跟你说个秘密啊,好人山主虽然曾经与人斗诗是输了,可他只要喝酒喝高了,才情很了不得嘞。”

白也笑问道:“说来听听?”

小米粒一下子回过神,身边这位可是写过很多诗篇的白先生,聊这个,是不是不妥当?

所幸白先生善解人意,已经帮她解围了,白也微笑道:“记得曾经不用真名,跟君倩一起访仙问道于名山大川,也曾与一些偶然相逢的山中道士和世外高人……勉强算是斗诗吧,结果他们听了,都很不以为然,评语不高,反正处处是毛病,不是全然不押韵,就是换韵不妥,或者这里撞韵那边出韵,不合法度,连平仄都不懂。”

小米粒惊叹道:“是他们不识货,还是他们太厉害啊?”

白也笑道:“可能两者都有吧。”

小米粒说道:“反正好人山主说了,只有真正喝醉了,才能读出白先生诗篇的神味,不醉就不行。”

白也说道:“那你们陈山主的酒量一定极好,我猜他几乎就没怎么醉过吧?”

小米粒挠挠脸,“好人山主确实没怎么喝得大醉酩酊,很偶尔了,我晓得只有几次,不过我当时都不在场,都是听说来的。”

白也不以为意。显而易见,落魄山陈平安也好,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也罢,根本就不是一个会如何崇拜白也诗篇的读书人。

君倩只是悄悄站在远处,背靠栏杆,双臂环胸。主要还是担心白也不开窍,可别哪句话说得混账,就让我们小米粒哭鼻子了。

白也转头看了他一眼。

君倩示意你们聊你们的,不用管我。

先前小镇旧学塾那边,解开一部分心结的师弟马瞻,最终还是不肯来落魄山。

君倩这个当师兄的,陈平安这个小师弟,对此都没有强求。

不过马瞻身份已经变了,从京城帝王庙的庙祝之一,变成了大骊春山书院的讲习。

马瞻当时并不清楚那场京城御书房的议事内容,所以觉得奇怪,毕竟这个小师弟身份再多,似乎都不宜插手这种大骊王朝事务。

陈平安笑道,崔师兄是大骊国师,我如今也是了。

君倩转头笑望向那个虎头帽少年。

去玄都观修道和练剑,是对的,来落魄山一趟,也是对的。

浩然三绝,白也诗无敌,锦绣崔瀺,剑术裴旻。

好友白也,一心向道,仙气浩渺,才气之盛,浩浩荡荡,如银河倾泻人间,世间无人匹敌。

公认人间最得意,白也确实诗无敌,剑术诗篇都在天。

但是结果就如白也自己所说的那句话,大道如青天,我独不得出。

自家先生也曾劝过白也一句,修言大道人难得,自是功夫不到门。

至于君倩与白也是挚友,先生又与白也始终同辈相论,按照先生私底下的说法,各算各的,计较这个作甚,当然了,真要计较也无妨,先生我这叫礼贤下士。

君倩再尊师重道,当时听到先生“礼贤下士”的这个说法,也有点绷不住脸色了,又不敢反驳什么。

老秀才就踮起脚尖拍了拍弟子的肩膀,可别觉得先生是在背后说白也的坏话,君倩啊,估计你是忘了,道祖有言,下士闻道大笑之。在先生看来,白也分明就是上士闻道的材质,也曾到了上士的心境,如今才却才是下士,才是下士,便是这个剑术和境界了,若是能够返璞归真,再上一个台阶,有朝一日,心与天地通,天人合一,再再上一个台阶呢?那些山上神仙夸人前程好,总喜欢说一句大道可期,这个说法,半点不俗气,大俗就是大雅。白也不算大道可期,谁能算大道可期?但是呢。

说到这里,老秀才跺跺脚,既然是一位已然闻道的下士,被己心所困,那就破罐子破摔,货真价实些,不如真正脚踏实地,要我说啊,这人间大地啊,可不是看过、走过,就是归我所有的,皆言修道之人,心无挂碍,从不拖泥带水,远离世间红尘?那只是一般练气士的正确做法,没毛病!但是你的好友,他可是白也!岂能如此小家子气,看遍名山,走过人间,失望至极了,就当真只是如白也所说,一介光阴过客暂歇于天地逆旅了,停步休歇个千年万年的,不还是宛如刹那间,所以说啊,墨家钜子说得极好,有大学问,非无安居也,我无安心也!所以说嘛,心无所安,如何得意?只能是境界越高越寂寞。为何白也除了寥寥无几的知己,谁都说他是人间最得意,他自己却偏偏觉得是失意?一直在远游,白也看过太多,就太失望了,先生且不去管别人如何,只说他白也一人,这样就不对。

君倩觉得只要是自家先生说的道理,就肯定是对的。

就想要将这些道理一一转述给好友白也。

老秀才却摇头,与学生直言现在说了毫无用处,白也是谁,道心何其坚韧,何况他什么大道理不懂?先生这几句话,轻如鸿毛,给人家挠痒痒都不够。

君倩满脸无奈。

老秀才笑着说了一句,可不废话,不用着急,将来白也总有言下有悟的那么一刹那,然后留住那份道心不退散即可,足矣。

君倩如释重负。

老秀才最后提醒学生一句,君倩啊,礼贤下士这个说法,在白也那边就别提了,太不讨喜,容易伤了兄弟情谊,混不着酒喝。

当时老秀才双手负后,踱步离去,思量着下次该找哪个山上朋友问酒去,朋友太多,个个待客殷勤,担心厚此薄彼,也愁人。

且让将来的白也扪心自问一句,当练剑至极致,我所求是何事?

白也只需心一定,青莲就花开了。

天下壮哉我白也,真正人间最得意。

再后来,就是文圣一脉分崩离析,老秀才自囚于功德林,等到天下大变,白也独自仗剑远游扶摇洲。

又后来,便是虎头帽孩子站在满树梨花下,又被老秀才带去了青冥天下玄都观。

君倩按照先生的嘱咐,在白也跻身上五境之前,一定要带着白也多走多看,名山道场要去,世俗间更要去。跻身上五境之后,飞升境之前,还要带着白也出门几趟,反正就一个宗旨,既不能让白也破境太快,同样不能让白也单独出门,只看他曾经所习惯看的风景。

先生最后给君倩打了个比方,你们俩,将来外出览景,就像重新在人间负笈游学一趟,各自背着的书箱里边,一个装着酒水,另外一个是道理,风景如醇酒,人事如理,这游学一路触景生情,捻一二道理当佐酒菜,行万里路,看万卷书,不光是白也会有所得,君倩你也会有收获的。

君倩靠着栏杆,看着那边的虎头帽少年和黑衣小姑娘,更多还是小姑娘唧唧喳喳说个不停,白也时不时说几句。

不过相较于曾经独处时的白也,哪怕是待在君倩身边的白也,白也今天的话,还是多了不少。

此刻清秀少年的眉眼间再无淡淡的愁思。

一颗赤子之心,一份童真有趣,相得益彰。

一起嗑着瓜子,吃着小鱼干,小米粒每每听见白先生说起当年的某件事,她就会听得一愣一愣,一惊一乍,哇哇哇,哦豁哦豁。

嗑过瓜子,少年就学小姑娘,将瓜子壳往山外屈指一弹。

君倩虽然也不知道白也的道心,会不会有什么不一样,可能有些变化,也可能照旧,君倩都懒得去探究了,双手抱住后脑勺,开始闭目养神。

就在此时,几个患难与共的酒友一起散步来到山顶赏景,有即将成为铁符江水神的那座陆地龙宫遗址旧主,剑仙白登。

还有一头境界什么都是身外物的鬼物银鹿,以及流霞洲山上第一人荆蒿的嫡传,玉璞境高耕。

白登必须来这边与陈平安商量自己补缺铁符江水神祠庙一事,毕竟以后双方就是山水近邻了。

其实高耕是不愿再次来落魄山做客的,而银鹿是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必须返回落魄山。

所以银鹿就与白登一合计,觉得必须拉上好友高耕一起回落魄山……朋友间好有个照应。

他们仨,实在是怕了那个道号景清的青衣小童,热情好客,嗜酒如命,其实这都没什么,朋友不想喝酒,你陈灵均总不能按住我们的脑袋往酒碗里撞去吧,可问题在于陈灵均这厮,御江水蛇出身的大道根脚,如今才是元婴,偏偏跟那位斩龙人是挚友,酒桌上对陈清流又打又骂的,不是拍肩膀就是拍脑袋,别说他们仨,就是酒桌上那位道号青宫太保的老飞升都怕这个啊,结果如何,一张酒桌,青衣小童当主陪,荆蒿就只好与陈清流两个轮流当副陪,白登几个宾客,不喝到位,能下桌,敢下桌?

喝酒这种事,总是心情好或是不好的时候,再呼朋唤友喝上一顿,相互间言语无忌,调侃几句,排忧解难,借着酒劲说几句酒话或是不用打草稿的牛皮,可不能成为一种每天早晚两次雷打不动的的课业啊!

只是一顿早酒不喝,就搞得就跟不知上进的顽劣蒙童翘课一样,哪怕顿顿喝仙酿,滋味能好到哪里去?

所幸白登和高耕这次做客落魄山,陈灵均摆了一桌酒,满脸愧疚,扭扭捏捏,解释说上次请他们喝酒,属于落魄山账房那边的公款支出,不用自己如何花钱,如今属于私谊,以后可能就没办法一天两顿酒招呼哥几个了,除非将那几种价格昂贵的仙酿换成便宜几分的一般仙家酒水,才能喝上早酒……三人面面相觑,差点激动得当场落泪,然后各展神通,劝说景清前辈,这种事情,高耕说等到白登补缺了铁符江水神,咱们哥几个再好好摆一桌,白登说等银鹿成为落魄山正式谱牒修士,喝什么酒,都由自己来负责,银鹿就说高耕甭管公事私事,以后都常来宝瓶洲和落魄山,提前知会兄弟们一声,早早把酒约上……青衣小童听着这些暖心话,感动异常,一口气连提了三个。

银鹿为了与那座蛮荒仙簪城撇清关系,已经正儿八经与落魄山打过招呼,经过隐官山主和掌律长命的双方同意,如今正式化名曾错,字日章,暂无道号。

在槐黄县衙的户房那边,已经录档在册了。就此鬼物银鹿成了落魄山暂不谱牒录名的一名杂役弟子,属于历史上第二位。

作为首位外门杂役弟子的落魄山新任编谱官,那个白发童子如今有事没事,就找银鹿谈心,要他知耻而后勇,好好修行,别丢了咱们落魄山杂役弟子这条道脉的脸,不然你银鹿丢人现眼,修行懈怠,不当个人,就别怪自己这个当祖师爷的,翻脸不认人。

不用每天那么昏天暗地喝酒,高耕便终于有闲情逸致,去发现落魄山和藩属山头的风景优美了。

小镇西边四十几座山头,细看之下,处处有神异,不过受限于境界,依旧觉得是雾里看花,并不真切。

今天来到山顶,就看到了坐在栏杆上的少年和小姑娘,还有站在另外一个方位的魁梧男子。

除了护山供奉周米粒,其余两位都不认得,白登刚离开龙宫遗址没几天,银鹿也是差不多的处境,被隐官大人关押已久,勤勤恳恳写书,一个写不好,就要挨上一板砖,其实出来望风没几天,所以他们都问高耕是否清楚对方的根脚,高耕只是摇头说不知。

银鹿几个,也没想着跟那个虎头帽少年套近乎,世外高人?有这样的世外高人么?

虽说落魄山常有身份、境界都很吓人的高人来此拜访,但是他们再觉得真人不露相,恐怕也没几人出门在外,愿意如此装束。

所以高耕他们就走到那个双臂环胸的魁梧男子身边,纷纷介绍起自己的名字和道号。

君倩笑着拱手还礼,“久仰大名,幸会幸会。”

白登就觉得有些无趣,虚头巴脑,眼前这汉子,除了可能确实听说过高耕和青宫山,久仰谁的大名,自己?还是连化名都是新鲜出炉的曾错?

不过既然是身在落魄山,白登也不敢如何表露心情,至于高耕更是开始与那汉子掰扯几句天气和风景的废话。

山顶远处栏杆那边。

“白先生,你跟君倩先生,是怎么成为朋友的?”

“比较投缘。”

因为那边一大一小的对话内容,都没有用上心声的手段。

先听到的那个称呼,“白先生”?其实判断不出什么。

天底下姓白的练气士,数得过来?

君倩?!

若是浩然任何一个别处,也没什么,可是在这落魄山,在陈山主的自家地盘上边……

本来学那魁梧男子背靠一旁栏杆的高耕,霎时间挺直腰杆,动作飞快正衣襟,脸色肃穆沉重。

银鹿更是被小米粒的“君倩先生”,跟耳畔敲锣打鼓一般,浩然刘十六,老秀才的嫡传弟子之一,到底是什么根脚,蛮荒天下山上,未必都清楚,但是仙簪城岂会不听说一些山巅消息?银鹿此刻心情复杂至极,既畏惧得肝胆欲裂,又有几分“同乡”亲近。

只有可怜贵为一座陆地龙宫龙子龙孙的白登,还被蒙在鼓里。

高耕和银鹿都很纠结,要不要告诉好友那个恐怖的真相。

远古奇异最凶悍,只驱龙蛇不驱蚊。

白登见到“此人”,跟瞧见斩龙人陈清流,有区别吗?

唯一区别,就是一个只是斩杀,一个杀了再吃、或是吞入腹内再绞杀吗?

陈清流三千年斩杀的天下蛟龙,可能都曾是这位魁梧男子早年“吃剩下的”?

高耕与银鹿屏气凝神,一起与这位“君倩先生”作揖。

这次他们俩都补上了师门,或是用上了旧道号,“流霞洲青宫山高耕,拜见刘先生。”“蛮荒仙簪城银鹿,拜见刘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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