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家族 第14章 重庆码头罢工

第一章：染血的船票

光绪三十一年夏，嘉陵江与长江交汇处的重庆码头，闷热得像个蒸笼。

齐远山蹲在趸船甲板上，指尖捻着一张被汗水浸透的船票。票面印着\"川汉铁路公司专用\"，背面却用铅笔潦草地写着\"宜昌至重庆，运铁轨200吨\"。江水拍打船身的闷响中，他听见身后苦力们低沉的议论：\"王老三昨儿搬钢轨，今早手烂得见骨头......\"

\"验票！\"

穿黑制服的英籍稽查用枪管挑起齐远山的下巴。这人左眼戴着皮质眼罩，露出的右眼瞳孔泛着诡异的灰蓝色——是常年接触硫磺的痕迹。齐远山递上船票时，故意让袖中的硝酸试纸滑落，纸片飘到堆放的钢轨上，瞬间变成刺目的橘黄色。

\"妈的，又是个多管闲事的。\"稽查突然改用英语咒骂，靴尖碾碎试纸，\"记住，这批货是'汉阳造'，跟伯明翰没关系！\"

趸船另一侧突然爆发出惨叫。齐远山冲过去时，看见个年轻苦力跪在钢轨旁，双手血肉模糊——那些\"汉阳铁厂\"的钢印下，分明藏着\"b.A.R\"的钢印被拙劣地锉过，残留的硫磺结晶像玻璃渣般扎进皮肉。

\"都别动！\"

眼罩稽查的枪口冒出青烟。子弹打在铁轨上迸出火花，点燃了渗出的硫磺粉末，空气中顿时弥漫着臭鸡蛋味。苦力们惊恐后退，却见江面漂来几具肿胀的尸体——是上游翻船的运轨工人，每具尸体的手掌都溃烂得露出白骨。

第二章：罢工的火种

龙王庙戏台的灯笼在夜风中摇晃，投下血红色的光斑。

齐远山挤在码头工人堆里，看着台上一身短打的\"袍哥\"大爷敲响铜锣。老人缺了根小指的手举起段锈蚀的铁轨，轨腰裂口处渗出绿色的脓液：\"弟兄们看好了！洋人用毒铁害咱，每条裂缝里能抠出半钱砒霜！\"

\"放屁！\"

英国领事馆的翻译官带着巡捕冲进来，腰间的韦伯利左轮在灯笼下闪着冷光。他刚掏出\"汉阳铁厂质量认证书\"，台下突然飞来个麻布包——包裹散开，几十枚带血肉的断指甲叮叮当当撒了一地。

\"我兄弟的命值多少？\"

一个满脸煤灰的少年跳上戏台，从怀里掏出腐烂的断掌拍在认证书上。脓血浸透纸张，露出背面伯明翰公司的水印。人群顿时像炸开的火药桶，不知谁先喊出\"罢工\"，顷刻间数百根扁担重重跺地，震得香炉里的灰烬腾起三尺高。

齐远山退到阴影处，袖中的怀表突然震动——这是沈红英改装的联络器，表盘边缘的红针正指向\"危\"字。他抬眼望去，戏台屋檐上蹲着几个黑影，腰间别的不是扁担而是短枪。

更可怕的是，江对岸的英国炮舰正在起锚，黑洞洞的炮口缓缓转向码头。

第三章：燃烧的账本

川汉铁路公司驻渝办事处的铁门，被火把烤得发烫。

齐远山跟着愤怒的工人冲进库房时，满地都是撕碎的英文文件。他趁机溜进里间，撬开保险柜的手在触到账本时僵住了——\"光绪三十一年五月，支付英领事'轨材检验费'白银八千两\"的条目旁，粘着张照片：威廉姆斯站在堆成山的硫磺桶前，背景是打着\"汉阳铁厂\"旗号的货船。

\"齐先生好手段。\"

施典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这位总收支先生今日没戴水晶眼镜，露出青黑色的眼袋。他手中左轮枪的准星正对着账本：\"您猜猜，是苦力的命值钱，还是宜昌到重庆的铁路股票值钱？\"

窗外突然爆出巨响。齐远山趁机掀翻油灯，火苗窜上账本时，他看见施典章袖口滑落的铜钱——正是前些日子在成都府库见过的掺硫劣钱！

混乱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从气窗翻入。沈红英男装打扮，辫梢系着的铜铃铛随动作轻响。她甩出三枚绣花针，精准钉灭了三盏煤气灯，黑暗里只听见施典章的惨叫：\"我的眼睛！\"

齐远山拉着沈红英滚进地道时，头顶传来英国海军陆战队的皮靴声。沈红英塞给他一块滚烫的金属片——是烧剩的账本铜扣，上面\"汇丰银行\"的铭文已熔得模糊不清。

第四章：江底铁轨

罢工第三日，嘉陵江水位骤降，露出河床上的诡异景象。

齐远山与阿果潜到江心时，潜水钟的玻璃罩外游过成群的死鱼。阿果的银鞘短刀指向河床，那里横七竖八躺着数十根铁轨，表面布满溃疡般的锈坑。最骇人的是，铁轨间隙散落着不少白骨，腕骨上还套着锈蚀的镣铐。

\"前年沉船......不是意外。\"阿果的吐息在铜管里嗡嗡作响，\"洋人故意......沉掉......问题铁轨......\"

齐远山的防水相机拍下了触目惊心的画面：某些铁轨断面露出铅灰色的芯子——这是掺了硫磺渣的典型特征。当他扳开一具骸骨的手指时，半块铜钱从指缝滑落，钱文正是川汉铁路公司发行的\"保路铜元\"。

上岸时，江边已经聚集了上千民众。老袍哥用扁担挑起锈轨，轨缝里渗出的绿水在沙地上蚀出\"杀人\"二字。英国领事杰逊举着喇叭喊话，声音却被突如其来的汽笛声淹没——

罢工工人劫持了铁路公司的运煤船！

船头甲板上，沈红英正用火把点燃成捆的股票。灰烬飘落处，人们争相传阅她从汉口带来的《申报》，头版刊登着伯明翰钢厂硫磺超标的调查报告。

第五章：炮舰与扁担

第五天拂晓，英国炮舰\"云雀号\"的探照灯刺破江雾。

齐远山站在趸船最高处，望远镜里，炮舰甲板上的马克沁机枪已经褪去枪衣。更可怕的是，江海关的缉私艇正押送着三艘满载黑制服的驳船——是印度巡捕，每人腰间别着专门对付罢工的铜头警棍。

\"跟他们拼了！\"

码头工人用货箱垒起街垒，扁担两头绑着磨尖的钢筋。齐远山刚要劝阻，老袍哥突然掀开衣襟——老人干瘪的胸膛上，刺着幅川江航道图，所有险滩处都点着朱砂痣：\"光绪八年，英国人的炮舰就在这打死过两百纤夫！\"

第一声炮响震碎了海关大楼的彩窗。齐远山扑倒沈红英的瞬间，看见炮弹在货堆间炸开，飞溅的不是火药而是硫磺粉！黄绿色的烟雾中，人们咳出鲜血，皮肤上冒出密密麻麻的水泡。

\"毒气弹！\"

阿果的彝刀挑开一桶桐油。火焰顺着油迹窜向炮舰方向时，江底突然传来闷雷般的巨响——那些腐朽的铁轨在高温下爆炸，冲击波掀得\"云雀号\"剧烈倾斜。

混乱中，齐远山看见威廉姆斯正偷偷溜向小艇，怀里抱着个青铜匣子。匣缝里露出的图纸一角，赫然是龙骨坡的矿产分布图！

第六章：罢工者的黎明

第七天，暴雨冲刷着码头的硫磺残渣。

齐远山站在重新启用的趸船上，看着工人们卸下真正的汉阳铁轨。每根钢轨都带着崭新的\"自强\"钢印，在雨后阳光下闪着青灰色的光。沈红英撑着油纸伞走来，伞面上\"江南制造局\"的字样被雨水洗得发亮。

\"朝廷革了施典章的职，\"她递过刚到的《渝报》，\"英国领事馆承认'检验失误'。\"

报纸角落的小公告写着\"伯明翰公司自愿补偿伤亡工人\"，但齐远山知道真相——停泊在唐家沱的英国货轮，昨夜偷偷卸下了三百吨硫磺钢，现在正沉在江心最深处。

阿果腰间的银鞘短刀换了新穗子，是用罢工时的绳索编的。他将半块铜钱按在新建的轨道上，火车呼啸而过时，铜钱被碾成薄片，上面的\"川\"字却清晰如初。

远处传来汽笛长鸣。第一列满载川丝的火车正驶向汉口，车厢里坐着去谈判的工人代表。齐远山摸出怀中那块熔化的账本铜扣，如今它已被重新铸成道钉，深深钉进了枕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