钢轨上的家族 第6章 紫禁城的批文

一：乾清宫的阴影

光绪二十四年腊月初七，紫禁城的积雪泛着铁青色。

李鸿章在养心殿外已经跪了半个时辰。孔雀翎上的冰棱坠得他颈椎生疼，黄马褂下摆结了一层薄霜。殿内隐约传出争执声，醇亲王奕譞的嗓音像钝刀刮骨：\"铁路乃西洋奇技淫巧，坏我大清龙脉......\"

\"李中堂，皇上宣您进殿。\"

太监尖细的嗓音惊飞了檐下的寒鸦。李鸿章起身时，膝盖骨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他瞥见廊柱旁站着个穿洋装的年轻人——是齐远山，这个江南制造局的工程师居然被特许觐见，长衫下露出半截德制皮尺。

养心殿内，龙涎香混着炭火气扑面而来。光绪帝坐在御案后，面色苍白如宣纸。更令李鸿章心惊的是，御案上摊开的赫然是《津镇铁路借款合同》，旁边还放着枚锈迹斑斑的道钉。

\"爱卿请看。\"光绪帝推过一份奏折，\"这是两江总督递来的。\"

李鸿章接过时，指腹触到朱批未干的墨迹：\"着李鸿章查明具奏\"。他眼皮一跳——这是太后惯用的措辞。奏折附件里夹着张照片：洪水冲垮的铁轨旁，灾民尸体与英国道钉散落一地，照片边缘隐约可见\"伯明翰-亚洲铁路公司\"的钢印。

\"微臣惶恐......\"

\"李中堂不必惶恐。\"醇亲王突然插话，手中的翡翠念珠啪地断开，\"您与赫德爵士私交甚笃，想必清楚海关担保的借款细则？\"

殿角的西洋座钟突然报时，惊得光绪帝手中的茶盏一颤。借着这阵骚动，齐远山悄悄展开袖中的工程图——那是用特殊药水处理过的，遇热才会显影。李鸿章余光扫见图上红线标注的\"古河道\"，后颈顿时沁出冷汗。

\"皇上！\"殿外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太后老佛爷传李中堂即刻赴颐和园问话！\"

二：昆明湖的棋局

颐和园的画舫上，慈禧正在喂锦鲤。

李鸿章跪在船头，看着鱼食在冰面砸出一个个小黑点。太后的护甲划过他呈上的合同副本，在\"年息五厘\"处留下道金漆刮痕。

\"小李子啊。\"慈禧突然用闺阁时的称呼，\"听说你在汇丰银行有个保险箱？\"

李鸿章额头抵在船板上，嗅到松木缝隙里的鱼腥味：\"臣......臣是为存放通商条约副本......\"

\"抬起头来。\"

慈禧指尖挑着张照片——是李鸿章与汇丰银行经理的合影，背景里模糊的保险箱编号正是A-742。李鸿章瞳孔骤缩，这是威廉姆斯提过的威海卫军费专用账户！

\"这英国道钉倒是精巧。\"太后话锋一转，从锦盒取出枚崭新的道钉，\"比咱们内务府造的强。\"

李鸿章认出这是汉阳铁厂的新产品，钉帽上刻着\"光绪御制\"四个小字。他猛然醒悟：太后早已知晓一切，今日是给双方台阶下。

\"臣请旨重修卢汉铁路，改用官督商办......\"

\"准了。\"慈禧截住话头，\"不过......\"她突然将道钉掷入冰窟，锦鲤四散惊逃，\"听说张之洞在湖北练新军？\"

画舫靠岸时，李鸿章的后背已经湿透。他在十七孔桥边遇见等候多时的齐远山，年轻人手中捧着个黄绫包裹。

\"中堂大人，这是沈家小姐整理的《各国铁路借款比较表》。\"

李鸿章解开黄绫，里面除文件外还有枚铜钥匙——与照片上汇丰银行保险箱的制式一模一样。他望向昆明湖的冰面，那道钉落水处已经重新结冰，只留下个模糊的阴影。

三：总理衙门的暗流

总理各国事务衙门的西洋煤气灯昼夜不熄。

齐远山坐在回廊下，看着德国公使的马车碾过积雪。他手中攥着李鸿章给的通行证，羊皮纸边缘已经被汗水浸软。耳房里，英国翻译官正用蹩脚的中文念道：\"......大英帝国享有铁路沿线矿产开采权......\"

\"齐先生？\"

沈红英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她今日扮作使馆女眷，裙撑里藏着卷微型胶片。两人借查看水烟筒的姿势低语：\"威廉姆斯今晚要去奥地利使馆跳舞......\"

正说着，衙门深处突然爆发出争吵。透过雕花窗棂，齐远山看见李鸿章将茶盏摔在地上，而英国公使窦纳乐正指着墙上的《时局图》冷笑。地图上，代表英国的黑色巨蟒已经缠住长江流域。

\"他们在争威海卫租界。\"沈红英借整理发髻掩护，\"太后用铁路权换英国撤军......\"

话音未落，衙门大门突然洞开。一队神机营兵丁押着个血肉模糊的犯人经过，齐远山认出这是汉阳铁厂的账房先生。那人抬头时，残缺的牙齿间漏出几个字：\"账本......在道钉里......\"

当夜，齐远山潜入英国使馆的马厩。借着煤油灯的微光，他发现运送道钉的木箱夹层里，果然藏着几本密码账册。其中一页记载着令人窒息的交易：\"1896年11月，威海卫驻军军费，白银二十万两，由铁路借款项下支出......\"

马厩外突然传来脚步声。齐远山刚吹灭油灯，就听见威廉姆斯醉醺醺的声音：\"......明天就把那批有问题的道钉运往关外......\"

四：御前较技

腊月二十三小年这天，紫禁城上演了出好戏。

军机处值房里，醇亲王正把玩着英国赠送的铁路模型。突然\"咔嚓\"一声，精致的车厢连接处断裂——这正是用掺硫磺的钢材制作的。老亲王眯起眼睛，看向角落里沉默不语的齐远山。

\"传旨！\"太监尖利的嗓音打破沉寂，\"着江南制造局、汉阳铁厂即刻进呈铁路样品！\"

太和殿前的广场上积雪被打扫一空。左边摆着英国伯明翰公司的钢轨样品，右边则是汉阳铁厂的新产品。光绪帝裹着貂裘坐在御座上，身后垂帘微动。

\"比试开始！\"

随着醇亲王令下，两队工匠同时操作。英国人的液压机轻松将钢轨压成弧形，而汉阳铁轨在同样压力下纹丝不动。齐远山注意到，威廉姆斯悄悄调整了压力表刻度。

\"且慢！\"

沈红英突然从命妇队列中走出。她解下斗篷，露出里面特制的\"试金裙\"——裙摆上缝着数十个口袋，分别装着不同硬度的矿石。当她把英国钢轨放在试金石上摩擦时，石面留下了明显的硫磺黄痕。

\"皇上请看。\"她举起放大镜，\"此乃《本草纲目》载明的辨硫法......\"

英国翻译官刚要反驳，广场上突然响起蒸汽机的轰鸣。众人回头，只见一列微型火车正沿着临时铺设的轨道驶来，车头插着黄龙旗。当火车驶过汉阳铁轨时，小太监们齐声喝彩；而经过英国铁轨段时，车厢突然脱轨——道钉全部崩飞，其中一枚擦着威廉姆斯的脸颊钉入太和殿匾额。

\"好一个'马戛尔尼'贡品！\"醇亲王冷笑。

光绪帝突然起身，苍白的脸上泛起潮红：\"传朕旨意，津镇铁路改由官办！\"

五：血色批文

除夕夜的北京城飘着硫磺味的雪。

齐远山站在总理衙门档案室里，手指抚过刚盖印的《铁路官办章程》。朱砂印泥还未干透，在\"禁止洋商干预路政\"条款上像道新鲜的血痕。窗外，英国使馆正在焚烧文件，灰烬中隐约可见\"b.A.R\"字样的残页。

\"齐先生。\"沈红英裹着寒气推门而入，发间落满雪粒，\"威廉姆斯今早死了。\"

齐远山猛地抬头。沈红英从怀中取出半张《泰晤士报》，上面的讣告写着\"意外溺亡\"。但照片里汉口码头的冰窟窿边缘，分明有几道抓痕——就像昆明湖上那个道钉砸出的冰洞。

\"批文下来了。\"她轻声说，展开黄绫圣旨。在\"准予施行\"四个朱红大字下方，有个不起眼的墨点。齐远山用放大镜细看，那竟是微型铁轨的图案，由掺了金粉的墨汁绘成。

正月初一的朝阳升起时，两人站在正阳门城楼上。远处，第一列官办火车正喷着白烟驶出车站。齐远山摸出怀中那枚从太和殿匾额上取下的道钉，发现锈迹剥落后，露出里面刻着的满文——

\"自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