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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明国师 第392章 寻思

作者:西湖遇雨 分类:历史 更新时间:2024-05-12 19:49:17 来源:书海阁

第392章 寻思

就在高逊志还在思忖张宇初口中的“光明”是何意时。

“汝方才言道,得天理之正,极人伦之至者,尧舜之道也;用其私心,依仁义之偏者,霸者之事也。”

张宇初笑了笑,承认道:“说的确实不错。”

辩经哪有上来承认对手是对的?高逊志神色微微一凛,不知对方是何意图。

“但依我看来,说的还不够透彻。”

张宇初缓缓言道:“天下之理一也,岂容有二?要我说来,心即理也!万事万物只有此一理,也唯有此一理!以此天理解万事万物,迎刃而解。”

前半句的“天下之理一也,岂容有二?”来自《朱子语类》,而这后半句,则是原封不动地把高逊志刚才的嘲讽给还回去了。

这里就要大略提一句,原本两人是在辩论王霸之辩,如今跑到了天理和私心上,是不是跑题了?答桉是不跑题。

因为按照辩经的默认规则,关于“道”或者说“天理”,是压过一切的最高命题,是所有命题的本源和根本,其余的无论是工夫论、本体论、心性论、有命论、认知论都是下面的分支命题,而所有的这些分支命题都是可以追根朔源到“道”或者“天理”上面的,换言之,一切命题基本都是由“道”或者“天理”衍生出来的。

如果天理有了新的说法,那么高逊志根据天理衍生出的王霸之辩的“天理、人伦、纲常、私心”这些说法,自然会被从根子上推翻。

但是,但是说吧,这事虽然不违规不跑题,可一般没人去动“天理”这玩意啊!

高逊志按照自己快攻的风格,刚想张口反驳,然而话到嘴边,却突兀地咽了回去。

他琢磨着,这里面是有陷阱。

因为按常理来说,《朱子语类》里的这句话,不是这个意思。

“天下之理一也,岂容有二?”的正确解法,是朱熹在说“理一分殊”这个大原则的事情,这里的“理”只有一个,不是被张宇初这么拿来用的,若是寻常人来说,那就是连基本含义都没理解就拿来瞎套用,是会贻笑大方的。

可张宇初显然不是这么简单,因为高逊志细细想来,就想到了陷阱何在。

《朱子语类》开头就说:“太极只是天地万物之理,总万物之理而谓之太极”,朱熹在鹅湖之会上也明确提出:“太极者,万物之理也”,但在《朱子语类》不起眼的一个地方里,还有一句话,叫做“人人心中有一太极”。

这就是经典的绵里藏针了,若是高逊志直接反驳,那么张宇初恐怕会马上拿朱熹的原话来回敬。

可不反驳,又该怎么办呢?

二楼,朱棣转移了目光,落在朱高炽身上,澹澹说道:“你觉得如何?”

本来有些恼怒的朱棣,此时见高逊志犯了难,反而不着急发怒了。

毕竟,若是能让张宇初正面辩驳赢他,那绝对是比派人把高逊志当场砍了,心头要快意的多。

朱高炽回答道:“儿臣觉得,若是国师统筹调度做了预桉,那么想来张真人赢的概率还是比较大的,毕竟国师向来不乏惊人之论。”

朱棣点了点头,姜星火的能力他还是非常信任的,如此说来,只要看这高逊志被辩得下不来台就好了。

“哼,朕看你还能撑多久!”

朱棣看着高逊志陷入沉思的模样,嘴角泛起一抹弧度,说道:“好,那就先这样,等高逊志输了,再论如何处置吧。”

两人的交锋从一开始就火药味十足,眼见擂台上的氛围越来越激烈,观众席上也不禁响起一阵窃窃私语。

在场每个大儒、士子的眼神中,都带着几分期待。

在沙漏走完的前几息,高逊志终于说出了他的反驳。

“人心惟危,道心惟微,惟精惟一,允执厥中.天理张之为三纲,纪之为五常,亘古亘今不可易,千万年磨灭不得。圣人千言万语,只是教人明天理,灭人欲,汝言‘心即理也’,私心如何成就天理?一派胡言尔。”

高逊志还是死死地咬着三纲五常这个标准答桉不放,这也是朱熹在鹅湖之会反驳陆九渊的思路,最起码,在高逊志看来这个答桉是能让自己立于不败之地的,毕竟鹅湖之会陆九渊虽然稍占上风,但朱熹也没输。

总不能张宇初拿出来的心学,比陆九渊还强吧?

根据他对张宇初的了解,对方虽然号称“道门硕儒”,但并没有这个水平。

张宇初见了高逊志的回答,心中却愈发笃定。

姜星火说的是对的。

客观唯心主义是无法对抗主观唯心主义的。

只要俺寻思这是对的,那这就是对的,你说别的都没用,我不听。

张宇初微微一笑,说道:

“朱子有言:人人心中有一太极,所谓太极者,万物之理也。”

“我觉得,朱子的意思很明显,就是万物之理,是存在于人的心中,那么什么是‘心’呢?”

“《孟子》云:心之官则思,思则得之,不思则不得也。”“我觉得,心已是本体,本体之外岂复有本体?心之体性,虚灵不昧,无有限量。理具而事应,千百世之上,至千百世之下,皆在心头。”

“所以,按照朱子的说法,心包万理,万理具于一心,故大凡理只在人心中,不在心外。”

“人心,万事之主也,心虽虚,都是实理,心虽是一物,却虚,都能包含万理。”

朱熹说没说过这些话?当然说过,这都是在《朱子语类》里明摆着的。

朱熹还明确地说过“人之所以位天地之中,而为万物之灵者,心而已矣!然心之为体,不可以闻得见,不可以思虑求,谓之有物,则不得于言,谓之无物,则日用之间,无适而非是也万物有心而其中必虚。只这些虚处便包藏许多道理,弥纶天地,赅括古今,推广得来,盖天盖地,莫不由此,此所以为人心之妙欤”。

但是,这些是朱熹心性论里,为了让三纲五常限制人心,所以才这么提的,张宇初这是再明显不过的断章取义、移花接木。

可怜朱熹拿着针线缝合了一辈子,自己缝出来的布反倒做了他人嫁衣。

张宇初一口一句“我觉得”,给高逊志弄得有些气闷,不过截止到目前,局面还没有脱离高逊志的掌控,毕竟张宇初还没拿出什么超时代的东西,依旧是朱熹和陆九渊的旧版本武器。

既然是旧版本,那肯定早就研究出了破解之法。

“《朱子语类》岂是这般理解?朱子所言种种,讲的是格物是以人心去格万物之理,格心之理重在格心中人欲之理,人欲之理明白了,人心也就透彻豁然了,继而人心中善才能显现出来,居敬持志在于使人心不胡思乱想、使人身不乱动胡来,用居敬来存养本心,让人保持敬畏之心,究其根本,还是以格心来灭人欲,灭人欲为的是存天理,天理体现在人伦上,便是三纲五常。”

这里就是说,人心中正是存在着种种不符合天理规定的人欲,才会怂恿人变坏,从性善变为性恶,致使整个社会的道德都出现危机。在理学看来,想要阻止这种情况的出现,就要从两方面着手,其一是强调“三纲五常”的规范性,用这些基于宗法制的社会规则来约束人欲,其二是要求儒生格心,也就是所谓“君子慎独”,用道德层面的自觉和自律,来节制内心的人欲。

从根本上来说,格物是格心的手段,格心是格物的目的,朱熹强调人心,本质上是为了“灭人欲”,而非张宇初口中所说的突出心的作用。

其实这一点在明初,属崇仁学派的创立者,如今翰林院编修吴溥(建文二年进士二甲第一名,与杨荣、金幼孜同期)的儿子吴与弼说的最清楚,《浣斋记》中说“静时涵养,动时省察,不可须臾忽也。苟本心为事物所挠,无澄清之功,则心愈乱,气愈浊,梏之反复,失愈远矣”。

当然了,这时候吴与弼还是个十二岁的少年,所以高逊志也得不到“将理气与心性结合起来”的新的版本理解,只能用老一套来反驳。

见高逊志拿不出新东西来,张宇初反而从羽衣中取出一物。

正是一朵花。

花瓣娇嫩欲滴,上面甚至还带着残存的露珠,露珠晶莹剔透,在夏日阳光照耀之下,散发着迷人的色泽,显然是张宇初清晨刚从路边揪的。

“朱子斥陆氏新学为禅儒,这是要效仿佛门拈花一笑吗?”

台下议论纷纷。

“今日来时,一友人言心外无物,另一友人指路边花树问曰:天下无心外之物,如此花树,在此地中,自开自落,于我心亦何相关?

答曰:尔未看此花时,此花与汝心同归于寂。尔来看此花时,则此花颜色,一时明白起来。便知此花,不在尔的心外。”

若是寻常人乍一听,这就是个疯子在胡言乱语,但高逊志的神色却前所未有地严肃了起来,甚至他扣在膝盖上的手指,都开始有些曲起。

因为高逊志很清楚,对方是什么意思。

理学的本源,被动摇了。

根据理学的理论大厦,无论发生什么,天理都是永恒地存在在哪里,无论是否有人心,天理都是不变的,所以要“存天理、灭人欲”,天理是最高的。

而如果按照这个故事所折射出的含义,那就是人心是第一位的,世界的一切运行,都是以人心的存在为前提,如果没有人心,也就没有天理。

如此一来,人心是整个宇宙的立法者,也是一切天理的立法者。

人心,凌驾在了天理之上。

但这还不够!

如果仅仅是这些,是不足以击败高逊志的。

想要击败高逊志,必须要以“心”来解“三纲五常”,把他作为倚仗,作为试图立于不败之地的东西给彻底打碎!

张宇初收起花,轻笑道:

“同样来说,心之体,既是性也,性即理也。

故有孝亲之心,即有孝之理;无孝亲之心,即无孝之理矣。

有忠君之心,即有忠之理;无忠君之心,即无忠之理矣。三纲五常,皆可以此类推,李世民有行王道之心,岂能无王者之理?

心即理也,天下又有心外之物、心外之理乎?天理岂外于吾心耶?”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高逊志艰难的想要咽下喉咙中的唾液,可却呛进了气管里。

“咳咳咳”

唯有咳嗽声,回荡在擂台上。

台下的众人,此时都用极度惊骇的目光看着台上的张宇初。

本来众人都以为今天的第三场比试,是王霸之辩,可谁成想,竟是要掀理学的根子!

原来他刚才说了半天,竟然是绕到了这上面去了啊!

“怎么可能?”

高逊志心脏勐烈跳动,几乎喘不过气来,脸色也由青转白,他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话。

但是,他更不敢相信这套新的理论,是从张宇初口中说出的。

张宇初什么水平,他再清楚不过了,洪武朝时两人就曾多次交手,其人虽然博通经义,但却走的是理学的路子,什么时候研究起了陆氏心学,还有这番堪称开创新的翻天覆地之新论?

简直骇人听闻!

但张宇初说的,他根本无从辩驳!

怎么辩驳?这根本就是所有人都未见过的东西,用人心的心性来解天理,三纲五常的天理,都能从人心上得到阐发,由此又绕回了心外无物、心外无理的路子,验证了天理只存在于人心中。

高逼格点,那就是心证。

通俗点说就是俺寻思天理就在人心里,你问我为什么天理在人心中?因为俺的心寻思它就在里面所以它就在里面,不服来辩。

逻辑闭环了属于是。

张宇初的办法确实很流氓,用主观唯心主义的魔法打败客观唯心主义魔法。

你还讲客观事物的道理,我只讲“俺寻思”。

这种命题,若是让高逊志心平气和地钻研个把月,或许能想出来对策,可眼下沙漏都要走到尽头了,他的大脑却空空如也。

这道题在过去的版本没有解啊!

“说的什么意思?”

听着传话太监的转述,朱棣蹙眉看着台上陷入死局的高逊志,心头却没有半点报复的快感。

因为他没听懂。

字都能听明白连在一起是啥意思也大概明白,可为什么高逊志面对“这么简单”的问题却哑口无言,朱棣不理解。

直接说心不能证明理不就得了?

朱高炽并没有第一时间回答父皇的问题,而是沉浸在了这种奥妙的哲学命题中不可自拔,直到老三怼了怼他。

“哦,哦!”

朱高炽这才反应过来,给父皇翻译。

“龙虎山大真人的意思是说,本心,或者说意识,并不仅仅是我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没有那么肤浅,而是意识是‘意之所向皆是物’,也就是说所有外物存在都与人的本心意识的指向有关,而本心意识的指向性便意味着外物的形成过程开始,所以外物就不是‘心外之物’,而是从本质上来讲,是将内在的本心意识与外物链接起来的一种‘意识物’.花不是花,而是我心中的花,我心头意识一念发动,便意味着外物的改变。”

朱高炽的解释当然很富有哲学的抽象含义,但这显然是给朱棣能解释的最清楚的表述了。

换言之,“俺寻思”在心学这座理论大厦里的作用不是“寻思啥就是啥”,而是“寻思”的这个过程只要随着人心的启动开始,那么“本心”与“外物”之间就建立了联系,这也是心证无从破解的原因。

“竟是这般缘故,好!回头朕亲自给大上清宫题块匾!”

台上高逊志已然心神失守,张宇初却得势不饶人。

往日种种被高逊志打败的恩怨浮上心头,如今有了姜星火这个外挂老爷爷的加持,张宇初只想长啸一声: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莫欺道士穷!

“个个人心有仲尼,自将闻见苦遮迷。

而今指与真头面,只是良知更莫疑。”

张宇初指着已然接近失败的高逊志说道:“高逊志,回头见心,见心明性,明性知理,理就在心中!且随我一片光明吧!”

高逊志当然不会轻易认输,他咬了咬牙,问道:“汝所言明性知理,明性如何知理?”

张宇初自然早有准备,他清晰无误地将姜星火交给他的理论背了出来:

“知是心之本体,心自然会知。见父自然知孝,见兄自然知弟,见孺子入井自然知恻隐,此便是良知,不假外求。若良知之发,更无私意障碍,即所谓‘充其恻隐之心,而仁不可胜用矣’。然在常人不能无私意障碍,所以须用致知格物之功。胜私复理,即心之良知更无障碍,得以充塞流行,便是致其知,知致则意诚,意诚则一片光明。”

如今高逊志已然是知道自己输定了,但强撑着一口气,便是要把这新的心学问个清楚,否则心中念头委实不够通达。

“以心格物,如何致知?”

张宇初起身,羽衣飘然,一边吟诗一边踱步,竟是走出了几分潇洒姿态。“无善无恶心之体,有善有恶意之动,知善知恶是良知为善去恶是格物。”

“吾心光明,人人皆圣!”

高逊志面如死灰。

“.为善去恶是格物。”

曹端在台下翻来覆去地念叨着这句话。

虽然是头一次听说,但以曹端的悟性,很快就明白了什么意思。

在张宇初所提出的新的心学概念里,格物致知更多的是面对心里的念头,格物也就是正念头,把不正当的念头弄正当,正其不正以归于正,所致的知是自己的良知,而良知则是人的道德本能,本来的心是光明纯净的,人的道德会一触即发,但是会有邪恶的念头来蒙蔽本心,格物就是使不正归于正,致得良知。

正念头,就是了解到自己有不善的念头,知道了,就是知,知道了之后还要正念头,使其正当,搜索心里所有不善的念头,使其合理正当,这里首先默认了良知是光明的本心,人人都有,所以人人皆可成圣。

“咳咳咳”

高逊志越咳嗽越厉害,到了最后,竟是大口大口地咳出血来。

曹端顾不上思考,连忙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台去,好在他年轻,又常干农活,竟是一个人就把高逊志给抱了起来。

“医师!快去叫医师!”

高逊志口中的鲜血溅在长衫上,此时竟是连着眼泪,一并混着在了一起,大滴大滴的泪水从他浑浊的眼中流下。

“鲁哀公西狩获麟,圣人曰:吾道穷矣,今日吾不能卫道统,已成罪人矣!”

曹端当然能大略体会到孔子,或者说高逊志的心情,身为大明理学界最顶级的大儒,扞卫了理学几十年的道统,如今去被对方开天辟地新论给辩得哑口无言,若是这般也就罢了,关键是这番新论,传出去是要引起剧烈的思想动荡的!

说是在儒家引起海啸都不夸张!

因为“成圣”,这对于儒生来说,是一辈子都可望不可即的梦想。

毕竟这条路前后几千年,也就那么寥寥几人走到了尽头,能被封圣,这个概率实在是太小太小。

可“做圣人”这个美梦,哪个儒生在开蒙的时候没有想象过呢?

就如同拿破仑的那句话,不想当将军的士兵不是好士兵。

不想当圣人的儒生不是好儒生。

问题是,从儒生到圣人,有亿点点难。

可以这套以人心来证天理的学问,却告诉了天下儒生,人人皆可成圣!

而且这还不是一句空话!

张宇初提出的新论,先是以“本心光明”为基础又清晰地提供了格心的步骤,按理说,是个人都能知致则意诚,意诚则一片光明。

那人心抵达一片光明后,认为自己是圣人,自己不就真的是“圣人”了?

这是完全可行且逻辑闭环的一套修炼方法论。

这将给大明的理学界带来塌天大祸!

高逊志被抬到了汪与立旁边,只不过汪与立是喝绿豆汤,他是喝中药汤。

“高公且好好休息,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只论王霸,不论人心天理的。”

曹端深吸了一口气,看着台上的张宇初,他知道自己已经是最后的希望了。

他不仅要击败张宇初,还要击败姚广孝,亲眼去诏狱里看孔希路。

在万众瞩目中,他登上了擂台。

——————

飞鹰卫驻地就在南京城聚宝门正南方的雨花台。

雨花台高约三十余丈,长七里有余,自古便是南京地区登高揽胜之佳地。

而之所以选择雨花台这片地方作为热气球部队的驻扎地,其实是有说法的。

这里关键的地方就在于,雨花台跟西北的“五丈原(原通‘塬’)”等塬地地形类似,乃是一个高出平底的平台状地形,就仿佛是一个巨大的直升机停机坪一样,极为有利于热气球的起降和回收。

今日飞鹰卫没有飞行任务,因此热气球都停在了用来遮风挡雨的仓库里,雨花台用来起降的广场上一台热气球都没有,当值的飞行员们也都在值房里聊天打屁。

“明天就休沐了,兄弟们晚上好好去喝一顿。”

“你说今晚能遇到哪家姑娘?”

“还不就那些人?”

“不过听说新来的长可漂亮了.”

突然,远处的上山的山道上出现了几个小黑点,并且迅速朝着他们这边靠拢。

随着马蹄声传来,不仅是在当值的飞行员,负责守卫雨花台驻地的军士们也顿时警惕起来。

拒马被归整好,士卒们手持长枪排列了枪阵,后面的弓箭手也已经拉弓上弦。

领头的总旗手搭凉棚举目朝前望去,只见那几个人正策马朝这边跑过来,距离越来越近,很快他就能看清对方脸上的神情了——

“让开!曹国公有令!”

来人的语气显得格外急切,让飞鹰卫的军士更加摸不着头脑了。

他们这些热气球部队可全都隶属于飞鹰卫编制,在行政上根本不归五军都督府管,是由皇帝直接指挥的,哪家的国公爷按理说都不能插手的,而且曹国公是个什么鬼?曹国公不是去日本了吗?飞鹰卫的军士们心存疑虑,领头的总旗示意手下人不要轻易动手,然后孤身一人将信将疑地走下台阶迎向对方。

“这里是飞鹰卫,不知曹国公有何命令?”

那名总旗谨慎地盯住眼前这几名明显是家丁家将的男子。

却是姜星火策马的速度太慢,李景隆直接派曹阿大等人来提前交涉了。

等曹阿大出示了带有曹国公和国师的印章的手令后,总旗果断放行。

“搬开拒马!”

说罢,他又伸手一引,示意曹阿大等人继续向前走,同时说道:“请随我来!”

曹阿大点了点头,然后招呼身旁几名同伴继续跟着他策马进入雨花台驻地。

“什么事情?”

目前负责管理飞鹰卫的百户霍飞和副百户丁小洪都冲了出来,这两位前兵仗局的工匠,靠着胆大心细敢玩命,如今都已经实现了阶层跃迁。

“现在让所有热气球,马上升空拦截!”

霍飞蹙眉道:“拦截谁?”

曹阿大急切说道:“有人试图谋反,使用热气球冲撞辩经擂台旁的建筑物制造大火,想要借此机会制造混乱,从而浑水摸鱼!”

“这”

霍飞和丁小洪面面相觑。

“怎么拦截呢?朝哪里拦截?”

“来不及解释了,等会儿国师告诉你,快点先准备升空!”

霍飞想了想,既然不是让他们炸皇宫皇陵,又确实有国师的手令,那没理由抗命。

“小洪,你让所有飞行员,现在,立刻,马上,全体进行升空准备!”

“是!”

决断已下,丁小洪飞奔过去通知飞行员们。

就在这时,在雨花台上面高高树立的观察哨塔上,一个哨兵正看着下面发生的变故,却听不出清楚。

而另一个哨兵则拿着新配备的望远镜,嗯,限量供应给飞行员,地面就哨兵配了几个的那种,他观察雨花台四周的动静,突然,眼睛勐地睁大。

“哎?快看那儿.好像有东西飘过来!”

另外一人闻言立刻将手中的望远镜朝远处投去,果真如同同伴所言一般,天空中有小黑点从雨花台东南方飘过,并缓缓向着西北方移动。

哨兵直接开始打旗语。

而在山路上鞭策着小灰马移动的姜星火也看到了这一幕,王斌掏出了望远镜。

“看清楚了吗?有东西朝咱们飞过来了?”

“看清楚了!”

王斌连忙应道:“它飞得挺高的,航向也是朝着西北,应该过一阵子就到雨花台的北方了。”

听得对方言语笃定,李景隆顿时眉头紧锁。

不消多时,看起来飞的慢,实际上速度一点都不慢的小黑点就出现在了目视范围内。

“快看!那边!”

地面上目力好的弓箭手也抬手指向远处的天空。

众人循声望去,赫然看到天边几颗小黑点正朝这边缓慢移动过来,跟刚才相比,已然是肉眼可见了,虽然由于距离较远,还无法确认对方的身份,但很显然,对方来者不善。

这时候,飞鹰卫的营房里响起一阵杂乱而又密集的脚步声。

士卒们纷纷把热气球拖曳出来,飞行员在穿戴防寒的衣服和护具,可是预热还需要时间。

“国师大人,怎么办?”

霍飞和丁小洪也拿不定主意,都望向了刚刚赶来的姜星火。

“现在得沉住气,先让热气球预热,然后等飞鹰卫等兵仗局的重型火铳到,容我仔细算算。”

翻身下马的姜星火,拿着地图放在小灰马的鞍鞯上,低头用炭笔正在计算着什么,他一边计算,一边看着远方小黑点的角度,又伸出手,感知了一下风的方位和速度。

周围的人,包括李景隆在内,根本就不敢打扰正在陷入思考的姜星火。

不多时,地图被姜星火重重地勾勒出了几道痕迹,看着两条线碰撞在一起,他长舒了一口气。

“可击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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