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子有疾 第一更

苏冥知秦王也是为了帮他们，才出此下策，虽然是个歪主意，但不得不说确实有用，他也不好求全责备。实际上他这条命都是宋铭救来的，他又什么资格和他置气，想了想，到底还是展颜道：“殿下的大恩大德，我苏某定然会涌泉相报。”

宋铭一双狭长的桃花眼，笑得如同两枚玄月，邪气中透着一丝惯有的无邪：“咱们俩说这些作何，不过是同进同退罢了！”说罢又朝伶俜挑挑眉，“十一，你说是吧？”

虽然对于和秦王有了婚约，伶俜心中多少不自在，但这法子委实算得上釜底抽薪。宋玥这两年步步为营铺好的一条要强娶她的大道，眼见着要成功，大约没预料到会被人生生截断，不知会如何雷霆震怒。想到这里，伶俜不由得生出一丝痛快。

而这厢得了消息的宋玥，确实是大发雷霆，直接来到李贵妃的宫殿里，要她娘想办法。李贵妃知道秦王让太后跟皇上求了那位谢家小姐，心中其实是很有些暗喜的。毕竟一个嫁过人的女子，怎么配得上她的儿子，未来的天子呢？

宋玥本打算等到下月初旬皇上的生辰，趁机提出指婚。这两年他一步一步谋划，就是为了光明正大的将伶俜娶进来，而一切也都按着他的计划顺利进行着，本以为水到渠成，万万没想到他四弟半路杀出来。诸多皇子中，他四弟算是最不得宠的一个，打小乖张任性，偏偏太后一直护着他。太后虽不是皇上的生母，但也是将他皇上养大的，皇室最重忠孝二字，就算皇上对太后有诸多不满，却也从未忤逆过，这回又是病入膏肓之中，为四皇子提出这样的请求，皇上自是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作为太子的他还未来得及想办法阻拦，谢家父女便被召唤入宫，直接领了圣旨。他气得差点没一口老血吐出来。

此时宋玥整个人都已经乱掉，李贵妃一说让他接受事实，他立刻像是被点这火一般炸起来，怒道：“绝不可能！我现在就去找父皇，让他废了这纸婚约。”

“胡闹！”李贵妃秀眉一拧，厉声喝道：“君无戏言，你父皇岂会因为你的要求就废了明月乡君和秦王的婚约？你去找他，不过是让他以为兄弟二人为一个女子阋于墙，只会认为明月乡君是个红颜祸水。就算他废了她和秦王的婚约，也不可能让那样的女子做你的太子妃。”

她说得再现实不过，每一句都像是针扎在宋玥胸口，他站起身脸色苍白，踉跄着退后了两步，失神般喃喃道：“我不能让十一嫁给四弟！绝对不能！”

李贵妃蹙眉看着儿子魔怔一般的样子，心下明白，自己这儿子对那谢家十一小姐，恐怕早就情根深种，她想到之前他所说，若是娶不到谢伶俜，自己这太子之位也就不稀罕，心中担忧他做出甚么蠢事，李贵妃思忖片刻，柔下声音道：“玥儿，母亲知你对那位明月乡君的心思，但如今你父皇已经指了婚，要他作废绝无可能。不过太后现下重病，秦王不会在此时大婚，等到太后薨逝，秦王又要守孝，至少一年不得成亲。这前后也得近两年，你要真非十一不可，咱们再慢慢谋划就是。”

宋玥深呼一口气，闭上眼睛，心中业已明白，事已至此，只能如此。可只要想到这两年自己的一番苦心，全都付之东流，他就实在不甘心，将他四弟杀了的心都有了。他默了许久，才睁开眼，淡淡道：“母妃说得是。”

李贵妃见他转变过来，笑道：“玥儿，不论怎样，你千万不能做冲动的事，让人到了把柄。你要明白，只有保住你现在至高无上的储君之位，才能得到任何你想得到的。”

宋玥点头：“孩儿明白。”

说是这样说，心中到底是不能释怀，从李贵妃那里出来，就换了便服出了宫借酒浇愁。

宋玥去的酒肆自是京中最顶级的醉香楼，虽然心中烦闷，但他到底是个自持的人，喝得半醉之后，就起身准备回宫，只是刚刚走出雅房，便听得旁边的屋子传来熟悉的声音，他皱了皱眉，借着酒劲儿一脚将那轻掩的门踹开，果然见着自家四弟带着一个绝色男子，在里头饮酒作乐。

被门口的响动吓了一跳的宋铭抬头，看到是太子，嘴角眉梢绽开粲然的笑：“三哥！这可大水冲了龙王庙啊！”

宋玥虽然只是半醉，但也确实是醉了，看到宋铭，那股子还没压下的火气，顿时蹿上来，大步走进去，看了眼他身旁的叶罗儿，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就将宋铭的衣襟拎起：“宋谨言，你为什么要求娶十一！”

宋铭做出大惊失色又无辜的样子：“三哥这是怎么了？我求娶十一自是因为看中了她。四弟我如今已是弱冠之年，有了心仪的女子，让太后帮我做主请求父皇指婚是做错了么？”

“一派胡言！”宋玥怒道，“先前几年你怎的不求？现在又突然闹这一出！”

宋铭脸上恢复粲然笑意：“那些年四弟我游戏人间还未收心，这回返了京城，才幡然醒悟。再加上先前十一是世子夫人，朋友妻不可欺，我怎好提出那样的要求。”顿了顿，又道，“这回还多亏了父皇先前作废了谢沈两家的婚事，让十一恢复在室身份，四弟才有这个福分！”宋玥冷笑：“这么说孤是为你做了嫁衣！”

宋铭眨眨眼睛，无辜道：“怎么？三哥原来也是对十一有心么？可四弟先前真的不知，不然肯定会孔融让梨，绝不会跟三哥抢的。”说着哎呀了两声，“这可如何是好，父皇下了圣旨钦点了婚事，四弟想反悔也不成了！况且就算毁了婚约，十一已经许了两次人，也不可能嫁给尊贵的太子殿下。”

他虽然是笑着说这番话，但言语中隐隐透出的讥诮之意，就算宋玥醉着酒，也不会听不出来。他本来就觉得事有蹊跷，现在见了宋铭，更是笃定这就是他故意闹得这一出。毕竟他这四弟和沈鸣当初是至交好友，出手相助伶俜也不是不可能。这样一想，他就越发愤怒，直接一拳打在宋铭那张美玉般的脸上。

宋铭没有避开，生生受了那一拳。宋玥是什么样的身手？就算是这一拳只用了二成功力，宋铭白皙的鼻子下也立时涌出了鲜血。叶罗儿面露惊慌，扶住他道：“殿下，你怎么样？”

宋铭抬起手指，轻轻擦了下鼻下的血迹，不以为意地挑眉笑道：“三哥，你这是作何？”

宋玥嫌恶地看了看他和叶罗儿：“你一个跟伶人厮混的龌龊玩意儿，若是敢动十一一根汗毛，我定然饶不了你！”

说完便怒气冲冲拂袖而去。

宋铭目送他摔门而出，脸上的笑容渐渐凝固下来，那张美玉般的脸上，平日的无邪散尽，只剩下阴鸷和冷冽，他拿起丝绢擦了擦脸上的血迹，自己默默满上一杯酒，一饮而下。

旁边的叶罗儿惴惴看着他，试探问：“殿下，您没事吧？”

宋铭冷冷道：“无碍。”顿了顿，又问，“齐王那边怎么样了？”

叶罗儿道：“我已经给他拐弯抹角透了消息，让他以为李贵妃和沈瀚之有染，太子是两人的奸生子。”

宋铭勾唇笑了笑：“齐王肯定会告诉他母妃，他母妃和皇后交好，定然会让皇后知道。如今后宫李贵妃最得宠，早就让诸多嫔妃怀恨在心，那些后妃得了这个消息，迟早散到皇上耳朵里。管他是真是假，皇上和李贵妃必然要因此生罅隙。”说罢，狭长的眼睛看向叶罗儿，笑道，“看来齐王甚是听信你的话，继续把他伺候好，争取让他对你言听计从，本王大业就指靠你了。”

叶罗儿面露讪讪，低声道：“罗儿定然为殿下鞠躬尽瘁。”

宋铭朗声大笑，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柔声道：“我知让你受了委屈，你放心，待到事成，我就将那秘药给你，让你恢复男儿雄风。”

叶罗儿道：“罗儿只是想报答殿下的救命之恩，其他并无指望。”

宋铭笑，凑到他跟前小声道：“可千万别这样想，待你能享受鱼水之欢，就知道那是多美妙的一件事。”说完，又大笑起来，笑完又摸了摸鼻子，似是自言自语道，“我三哥的拳头还真是硬呢！我看他也是时候娶亲了。”

与此同时，宁府也炸开了锅。伶俜突然被皇上指婚，还指给了一个纨绔名声在外的皇子，宁任远和宁如岚得了这消息，两兄妹差点没气背过去。

伶俜当日一回到府中，姨母就拉着她的手，红着眼睛道：“十一，你的命怎么就这么苦啊！”

宁任远也抹着眼睛附和：“十一你放心，就算舅舅这顶乌纱帽不要，也要进宫面圣，帮你拒了这门亲事。”

伶俜一听不得了，可一时又没办法说清楚，只朝一旁有些犯嘀咕的宁璨挤眉弄眼暗示，然后又道，“舅舅姨母，嫁给皇子是好事，你们不用替十一担心。”

宁任远啐了一口：“什么好事！他们天家儿子到底怎么回事？先前那太子惦记上了你，如今又被赐婚给秦王。依我看，还不如嫁给太子，至少太子风评素来不错，哪像那个秦王，整日眠花宿柳，如今倒是听说散了姬妾，但哪个不知身边跟着个伶人，男女通吃荤素不忌的，你要嫁给他，还不如出嫁做姑子。”

宁璨得了伶俜的暗示，联想到苏冥是秦王的长史，心中隐约猜到了一点，赶紧上前拉着父亲道：“爹，那秦王我见过，并不是传闻那样，只怕是有误会的。而且十一跟秦王相识已久，定然也是了解的。”

伶俜点头：“舅舅姨母，你们不用担心，这婚事我是心甘情愿的。秦王跟外界传闻确实不一样，姨母你忘了吗？当年世子也是各种不好的传闻，但他是什么样的人，姨母最清楚的。”

宁氏将信将疑地看着她：“真的？”

伶俜点头：“你看我像是不高兴的样子么？”

宁氏上下打量了她一番：“你真的心甘情愿嫁给秦王？”

伶俜心中不以为然，但面上还是笑着点头：“心甘情愿。”

宁氏和宁任远这才稍稍放心，但心里到底是不太痛快。伶俜和宁璨又安抚了一番，这两人才算释然。

待伶俜回到别院，表哥宁璨偷偷摸摸冒出来：“十一，你告诉表哥，你和秦王的婚事，是不是为了躲避太子？”伶俜看他一脸好整以暇的样子，笑着点点头：“确实是这样。”

宁璨皱眉道：“你们怎么这么胡闹！你本来就已经嫁过一回，如今再许了秦王，以后怎么嫁苏兄？”

伶俜道：“苏公子也知道这件事。”

宁璨问：“他不在意？”

伶俜摇头：“我和苏公子情投意合，为了躲开太子，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宁璨还是担心：“我虽然相信苏公子的为人，但若他日后高中，就算秦王毁了婚约，他作为新科才子真的愿意娶你？不怕耽误前程？”

伶俜笑：“我相信他。”然后歪头道，“若不然咱们打个赌，苏公子不会嫌弃我这样的身份？”

宁璨摆摆手：“我是相信他的，但凡事都有个意外。寒门学子飞黄腾达抛弃发妻的也不乏少数，更何况是你们这种。”说罢又道，“不过你放心，若是他不娶你，我娶你就是。”

伶俜被他逗笑：“表哥，你就好好准备科考，等来日高中，娶一个美娇娘表嫂给我才是正经事。”

宁璨那不以为然：“娶妻生子这种事，我当真没兴趣，不过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婚前也不了解品行，娶了个恶婆娘也指不定。”

伶俜笑：“那表哥就不要盲婚哑嫁，看中了哪家姑娘，让舅舅去提亲便好。”

宁璨点头，嘿嘿笑道：“我也是这般想的。”

兄妹二人又叙了一番，宁璨才道别。

伶俜沐浴更衣，躺在床上。青萝边点香，边苦着脸幽怨道：“小姐，你真的要嫁给秦王殿下么？”

伶俜笑了笑：“别担心，我和秦王只是有了婚约，不会嫁给他的。”

青萝咦了一声，听她说得风轻云淡，疑惑地凑到床边问：“小姐，你到底有什么打算？已经被指了婚，以后不嫁他，谁还敢娶你？”

伶俜挑挑眉，一脸的不以为意：“我的如意郎君会来娶我的。”

青萝一头雾水，又跺了跺脚：“小姐，你这都许了两回人了，以后可怎么办？”

伶俜又道：“我说了，我的如意郎君会来娶我的。”

青萝见同她说不通，只哼哼唧唧，去了外间歇着。伶俜想起什么似地大声道：“青萝，你也到了嫁人的年纪，你喜欢什么样的男子，我好帮你去寻。”

青萝害羞道：“我不嫁，我要一直陪着小姐。”

伶俜噗嗤笑出来。接受了自己和秦王被指婚的一事后，她心中忽然就豁然开朗，至少再也不用惶惶不安担心这辈子再和宋玥有什么牵扯。这辈子刚回来，远离宋玥便是自己最大的愿望，只是没料到，后来的缘分竟是和苏冥牵扯在一起。

这让她开始相信，错过的人和事，也许总归是要弥补回来的，即使事到如今，曙光还未出现，但一切都值得期待。因为她知道，大局势不会改变，宋铭必然还会上位。

……

说起来，皇宫如今最得宠的便是李贵妃，加之儿子又是储君，这两年更是如日中天，连皇后都被压了一头。后宫嫔妃明争暗斗从未停歇过，如今齐王的母亲陈贵妃从儿子那里得来这秘辛，自是觉得守得云开见月明，等来了翻身之日，又偷偷告知了皇后。这些后妃都不傻，没人蠢得直接在皇上那儿吹枕边风，但后宫之地，流言蜚语总有办法传到皇上那儿，当然也传到了李贵妃耳朵里。

“娘娘，这事许多内侍和宫女都有听闻，皇上那儿肯定也知道了。”赵公公跪在李贵妃跟前小声道。

李贵妃面色沉沉：“知道从哪里传出的吗？”

赵公公摇头：“奴才还未查清楚。”

两人正说着，外头有太监宣：“皇上驾到。”

李贵妃忙让赵公公起身，自己双眼一闭，流出几滴眼泪，眼眶顿时红了几分，待景平帝进来，她忙迎上去：“臣妾参见皇上。”

景平帝摆摆手：“平身。”

虽是如此，但语气却较平日里冷淡了几分，李贵妃直起身，却是拿着丝绢拭泪。景平帝皱了皱眉：“你这是作何？”

李贵妃噗通一声跪在地上：“陛下一定要给臣妾做主啊！”

景平帝不紧不慢在屋子里的太师椅坐下，淡淡道：“怎么回事？”

李贵妃拭着眼泪，一副天见尤怜的哀怨模样，抽泣道：“这两日臣妾听到传言，这宫里不知哪个大胆的奴婢嚼舌根子，说臣妾跟沈侯爷有染，还说玥儿是奸生子。若只是污蔑臣妾，臣妾只当是有人嫉妒臣妾得陛下眷宠，但这般编排太子，臣妾万万听不得。太子是不是龙根龙种，陛下再清楚不过。”

景平帝皱了皱眉，挥挥手道：“你先起来！”顿了顿道，“虽然玥儿长得不像我，但是朕的儿子，朕自是不会怀疑。当初玥儿刚生下来，很是凶险，太医说是随了朕的喘疾，养了好些日子才转危为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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