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妄 第一卷 拨云见雾自轻狂 第8章 那年，长街尽头的许愿树

鼻尖是山野间的冷风吹过的气息，脚下的断崖从山林间突出，朝向城中的万家灯火。

城中的人均抬头朝天上看去，一张张脸上俱是绝望。

没过多久，无数巨大的火球从天而降，砸向原本欣欣向荣的城邦，人们不断奔跑、尖叫、逃亡……活活一副人间地狱的景象。

沐言祖突然清醒过来。

“这是……哪里？”

他记得他之前好像是在……

“这是你的梦。”

沐言祖站在断崖上，身边不知何时多了个黑袍人，脸被面具掩住看不清相貌，但从宽大的黑袍也挡不住的曼妙身形来看，应该是个女人。

沐言祖：“你是谁？”

黑袍女子：“我是谁不要紧，重要的是，你知道你是谁吗？”

黑袍女子走上前，背对城中炼狱。

“你所看到的世界，真的是真实吗？”

沐言祖：“什么意思？”

黑袍女子似乎笑了笑，她抬手一招，顿时毁天灭地的火球朝她手中飞来，无论是天上还在落下的火球，还是城中已经造成灾难的火球，刹那间，仿佛整个世界的火焰都在朝她飞来，凝成她手心一枚小小的红光。

天地又恢复了黑暗，唯一的光源就是黑袍女子手心的红光，惟有她背后满目疮痍提醒沐言祖方才的一切并非幻境。

不对！沐言祖抹了把脸，这个女人一开始说……这是他的梦？

黑袍女子仿佛能看透人心：“是梦，但我说的话，都是真的。”

沐言祖：“你想说什么？”别说，这梦做得还挺有意思，梦里的人说个话都这么有深意。

黑袍女子握紧手心复又放开，无数带着火光的碎屑从她指尖滑落，顺着断崖飞下。

“天地初始之时，世上便有了灵气。”

“万千生灵中，有那么一小部分，发现灵气可以被吸收，更有其中的佼佼者，拥有了无尽的寿命，和翻山倒海改天换日的能力。他们，便是后来人口中的第一批修行者。”

“你，也可以成为那样的强者。”、

原来是个智障……

沐言祖翻了个白眼，“哦。”

黑袍女子有些生气：“你不信？你情愿相信那个女人所谓的真气修炼也不愿意相信我告诉你的灵气理论？”

沐言祖：……

她说的，不会是小娘亲吧？

黑袍女子冷笑：“那你怎么解释刘大身上的黄光，你见过谁的护体罡气是有颜色的？还有童老头会飞的葫芦？”

沐言祖：……

黑袍女子：“还想去问那个女人？得了吧，她只会告诉你那是真气修炼到极致的一种表现之类搪塞的话。”

沐言祖：……

我去这女人会读心术不成？

黑袍女子一把揪住沐言祖的领子，语气森森：“我告诉你，什么真气，你就是练一辈子也练不出来的！因为你应该修炼的是灵气，你之所以感受不到天地间的灵气，是因为你身上被下了禁灵咒！至于是谁下的，你心里应该有数。”

沐言祖眸光一闪，出手如电，一把抓向黑袍女子脸上的面具，露出一张他再熟悉不过的脸。

“小、小娘亲？”

他一直在寻找机会搞清楚黑袍女子的身份，然而看到面具后的脸的瞬间，他呆住了。

周围的景色似乎有了一瞬间的扭曲，黑袍女子似乎轻骂了一句，对沐言祖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

“你要是不信，就去看那个女人房里的那面镜子！”

黑袍女子刚说完，就连同周围的景色如镜子般齐齐碎裂。

……

******

彩青一大早便亲自取了饭食给沐言祖送去，却没有在小黑屋看到任何人影。

彩青：……

偷偷派人找了一个上午也没能找到沐言祖的踪迹，彩青无奈，原本还想趁谷主不知道赶紧把小少爷找回来，但都这么久了，肯定瞒不过谷主了。

她走到奚芥骨房前，敲了敲门，听到里面传来动静以后推门进去。

彩青刚绕过屏风就头也不抬地跪到了地上，苦涩道：“谷主，小少爷……不见了……”

哪想奚芥骨一点儿也没有生气，只是轻轻地嘘了一声，示意彩青小点儿声。

彩青这才抬头看去，发现她找了一个早上的沐言祖，竟在奚芥骨的床上睡得正酣！

奚芥骨坐在床边，手里打着一把绣丝团扇，徐徐扇动，好让沐言祖睡得更舒服一些。

“小家伙不知道什么时候跑过来的，我一醒过来就看到他趴在我的床边，现在还没醒。”

彩青心里又好气又好笑，但见奚芥骨并没有什么生气的迹象，似乎也不在意沐言祖是怎样溜出小黑屋的，不由得替沐言祖松了一口气。

心道果然，谷里要是比谁最会哄谷主欢心，小少爷认第二那绝对没人敢拿第一。

昨天谷主还气得整个人都要原地爆炸，结果小少爷今天就能把人哄得给他打扇。

不过彩青自己换位思考了一下，早上醒来就看到一个毛茸茸的脑袋委屈巴巴地趴在床边，似乎还有些睡不安稳的样子……

高，实在是高。

彩青放缓了动作，轻轻凑到奚芥骨身边：“谷主，还有一事，有人在离镇子不远的地方发现了刘家兄弟的尸首。”

奚芥骨打扇的动作一顿，复又继续扇起来：“我知道了。”

******

沐言祖这一觉直接睡到下午才醒来，还没睁眼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徐徐清风，沐言祖哼哼唧唧地拉长了身体，伸了个懒腰，然后顺势蹭到了床边坐着的人的怀里，搂住腰，蹭！

“小娘亲早啊。”

奚芥骨宠溺地揉了揉他头，“天都快黑了还早？”

“嗯？”沐言祖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透过支起的窗框看到外面确实日头近西，“我睡了这么久？”

“是啊，做什么美梦，睡得这么熟？我怎么叫都叫不醒。”

梦……

沐言祖把头埋到被子里，闷闷的声音从被子里传来：“小娘亲，你有什么重要的事但是瞒着我吗？”

奚芥骨动作一顿，被子下的沐言祖也跟着放缓了呼吸。

“……有很多。”

沐言祖说不出什么感受，但他确实松了一口气，“……为什么不告诉我呢？”

奚芥骨：“因为，我还没有想好，该怎么告诉你。”

……

沐言祖突然哗地一下从被子里蹿出来，张开双手抱住奚芥骨，下巴搭在她的肩上，神情前所未有的轻松：“那等小娘亲想好了，再告诉我。”

奚芥骨回手搭在他背上，柔柔地笑了：“好。”

“差点忘了！”沐言祖猛地推开她，“今天是风南镇的祈愿节。”

沐言祖跳下床整理了下凌乱的衣服，对着奚芥骨伸出一只手，笑容和煦：“一个月前就答应了你要陪你去的，走吧。”

奚芥骨弯了弯眉眼，左手搭在沐言祖的手上一撑，轻轻跃起落到沐言祖肩上坐下，在此过程中，她身形渐渐缩小，等在沐言祖肩上坐定，她已经从一个二十岁的成年女子变成了五六岁大的小女孩。

“嗯。”

……

祈愿节可以说是风南镇最重要的日子，每年，附近镇子都会有许多人来，只为在镇中心的许愿树上挂上一枚承载了自己心愿的许愿笺。因此这天也是风南镇人最多的日子，街上挤满了来往祈愿的人，周围全是小摊小贩此起彼伏的叫卖声。

夕阳渐渐落下，傍晚的火烧云铺满整片天空。

镇中心，参天古木拔地而起，似撑起了整片天幕，枝叶在天色的映照下也变了颜色，一缕缕的红布条轻飘飘地挂满枝头，无数红色的许愿笺夹杂在红布条中间，美伦美央，宛若梦境。

奚芥骨看不到这美轮美央的景色，但是傍晚略带湿气的冷风，周围热闹的人声，仿佛又把她拉回了记忆里的场景，那时候，她看到了，如火焰般燃烧的许愿树……

她的脸上有些怀念：“上一次和你一起来到这里，还是你小时候。”

沐言祖眼底不自觉地露出一抹笑意：“是吗？我不太记得了。”

奚芥骨把视线转回沐言祖身上来，在沐言祖看不到的时候，面色悄悄地流露出一丝悲伤，一丝无奈，一丝心疼……

沐言祖看着满树的许愿笺，突然心有所感，抬手摘下一张已经有些泛黄的许愿笺，上面端端正正地写着四个大字：一世长宁。

落脚是祖儿。

“这是……”

奚芥骨微微一笑，“这是你小时候许的愿啊。”

“我小时候的……”沐言祖了然，“是你挂上去的！”

他小时候的许愿笺不可能到现在都还留在树上，更别说保存的这么完好，只可能是被奚芥骨收了起来，然后方才趁他不注意的时候悄悄挂上去的。

沐言祖看着这张许愿笺，心底泛起的却是一丝陌生，说起来，小时候的事，他都不记得了，他所有的记忆，都是从神药谷开始……

沐言祖抖落一身鸡皮疙瘩：“我小时候居然会许这种愿望？”

因为那对曾经的你来说就是一种奢望啊，奚芥骨在心底无声叹息。

伸手揉了揉他的头：“我们去别处看看吧。”

“嗯。”

一大一小两个身影叠在一起，慢慢地走向长街尽头，直到消失在灯影流离的夜幕中……

直到很多年以后，沐言祖回忆起这一幕来，嘴角依旧会不自觉地微微勾起，心里却是忍不住地抽痛。

他无数次地后悔，为什么不多陪陪她，陪着她，一遍又一遍地走过那条长街，直到永远……

******

奚芥骨早在回来的路上就困得睡着了，沐言祖把她抱回床上，拉过被子盖好，这才离去。

在路过一面一人高的琉璃镜时，他不自觉停下了脚步，想起了梦中的那个声音。

【你要是不信，就去看那个女人房里的那面镜子！】

镜中的少年身形修长，容貌清秀近乎昳丽，无论是颈上的长命锁，腕上的银镯和护腕，还是腰间乍一看就价值不菲的玉饰，无一不彰显着替他准备这些的那个人对他的爱重。

沐言祖只要一闭眼，就能想起奚芥骨第一次将长命锁挂在他脖子上的时候，眼中几欲溢出的宠溺。

教他说话走路的是她，手把手教他书写仁义礼智信的是她，耐心教导直到他能清晰地辨认每一个穴位的还是她……

他不是奚芥骨所出，但奚芥骨对他是真的做到了视如己出，甚至，还要更多……

这声小娘亲，他叫得心甘情愿。

床上的奚芥骨呼吸轻弱，她睡得是那样安详，沐言祖不禁问自己：

我凭什么不相信她？

沐言祖自嘲地笑笑，伸手敲了敲镜中的自己，似是责备。

然而，就在他的手碰到琉璃镜的瞬间，镜面上泛起一圈又一圈的波纹。

沐言祖心底咯噔一声，容不得他多想，越来越大的波纹里传来巨大的吸力，将他整个人吸入镜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