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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心巡天 第六十九章 开堂坐审

作者:情何以甚 分类:仙侠玄幻 更新时间:2025-01-16 08:04:39 来源:泡书吧

剧匮对“历史坟场”并不陌生,这是时间长河中绝对的禁地。是那些可以在过去未来自由行走的强者,都避之不及的一个地方。哪怕只是单纯地追溯历史,一旦发现“历史坟场”的投影,也一定要远远避开——这是天刑崖上,绝巅才能获取的情报里,重笔勾勒的禁忌。

如果说先前他只有六分把握,现在已经有八分认定,这枚黑色棋子所对应的棋手,就是司马衡。

他顿了顿:“您在腐朽时光的历史坟场里,竟然还能记得时间”

“这是我的根本。对时间没有概念的人,没有资格描述历史——”黑色棋子里的声音说:“时间并不存在,它也因我而存在。”

“时间因你而存在,但也不止因你而存在。”剧匮说。

黑色棋子里的声音表示赞同:“是的,英雄是历史的旗帜,历史是时间的刻痕!”

他非常的感慨:“之所以时间的长河川流不息,是因为这片土地上英杰不绝。”

“不知在先生的尺度里,左丘吾算不算历史的旗帜呢”剧匮问。

“仅仅将我放逐,不足以让他镌刻历史。”黑色棋子里的声音道:“因为我的故事,终究会被‘迷惘篇章’遗失,被历史坟场埋葬。他要书写新的故事,才能够永镌于时间,或者……超脱于时间。”

剧匮慢慢地道:“你既然这么了解左丘吾,下棋不应该下不过他,更不应该被困在这里这么久……您刚才说,三十年”

黑色棋子里的声音默然半晌:“……他也了解我。或者说,他更了解我。”

这颗棋子在棋盘上方虚悬游弋,有几分难言的苦涩:“你再看这局棋,其间很多无理手,是他一定会下,而我不得不应的棋。”

“故事到这里就很明确了——”剧匮板正地道:“正义的路人途经此地,应该打倒万恶的左丘吾,稳定这棋盘,作为历史窗口的投影,想办法为您指路,将您从历史坟场里救出。”

“可是”棋子里的声音问。

“可是谁来定义‘正义’呢”剧匮道:“我们这些人贸然闯进封锁的勤苦书院里来,不顾抗拒强行破门,虽说是为寻找我们的同僚……又焉知他钟玄胤不是这场灾难的元凶真相尚不分明,我们自以为是的改变事态,真的就能换来更好的结果吗”

黑棋里的声音略显惘然:“玄胤……吗”

剧匮继续道:“再者,左丘吾先生把你拦在这里,把勤苦书院变成史书,是为了害你,还是为了救书院,却也不一定——我们目前所知的情报,够那些热血未凉的年轻人揍他一顿,但也没有到定他生死的程度。”

“不愧是法家的高人,做事很有规矩。”黑棋里的声音道:“看来今天是要在这里升堂。”

剧匮没有接他的话,只自顾道:“最后,对于您‘司马衡’的身份,我有八分的确定,但还有两分的不一定。”

太虚阁正在接掌这部史书——秦至臻行走在虚空里,正帮他固化空间,在许许多多的历史书页里,将此页固为“铁书”,而后帮他刻写【黑白法界】。

目前看来,姜望、李一那边,拦住左丘吾不成问题。

他不必急着要一个答案,今日全员出动,他们有足够的底气。可以坐下来,拿着这本史书,慢慢地翻。

“这两分的不一定,如何才能变成一定呢”黑棋里的声音问。

剧匮道:“很遗憾,在我真正看到你之前,你在我这里永远得不到这两分。”

“我明白这不是对我的针对,是法的严谨,刑的慎重。”黑棋里的声音,很平静地接受了这回答,又道:“那么,左丘吾去哪里了,阁下是否方便告知”

不知是不是错觉,剧匮竟然在这个声音里,听到了一些关心。

“在他应该待着的地方。”剧匮说。

“你们一定没有跟左丘吾好好地聊过。”黑棋里的声音道。

“在我回答您之前,我想先知道,您是怎么做出判断——”剧匮审慎地开口:“如果我的观察没有出错,您对这个世界的感受,应该仅限于这局棋,以及我在棋上的声音。”

他已经看到,这局棋是开在时空深处的历史之窗,或者更进一步说,它是某扇历史之窗的投影。目前已知的信息是,它被用来建立跨越时空的交流,且特定于“历史坟场”和“勤苦书院史册里的这一页”——但不知是左丘吾创造了它,还是黑棋中那个疑似司马衡的人将它完成。

这是相当恐怖的手段。

无愧于其人说自己在历史中旅行的时候,能够偶尔把“历史坟场”当做避风港,以此躲避历史危险——这事儿已经先一步颠覆剧匮的认知。

“你对规则的敏锐,令人赞叹!我的确因此局的存在。而能透一口气。也囿于此局,不能见得更多。”黑色棋子里的声音慢条斯理:“至于我的判断从何而来……连下棋带说话,你跟我接触的时间,已经超过一刻钟。”

剧匮一下子握住了那枚白棋。他坐如磐石,古井不波地问:“一刻钟”

黑棋里的声音道:“我和左丘吾的这一局,已经下了很多年。是断断续续地进行,他每隔一段时间,才会回来落一步子——如果你们跟左丘吾认真聊过,不会留出这一刻钟来给我。”

“听起来像是在说,一刻钟的时间,就够你找到离开历史坟场,降临此间的路。”

剧匮只是一句玩笑,或者说一句试探。

盖因“历史坟场”,是所有精彩故事的坟墓。哪怕传奇的篇章陷落其中,也终将被时间遗忘。

如果说万界荒墓是空间的老坟山,“历史坟场”就是时间的乱葬岗。

古往今来不幸路过历史坟场的强者,不知多少埋葬在其中,也成为腐朽时光的一部分。想要从那里全身而退,几乎不存在可能。更不可能这样简单!

但黑棋里的声音却说:“……是啊。”

此声鸣于棋内,是幽幽的叹:“我已经……看到路了。”

这简直惊悚!

相当简单的一方石质棋桌,此刻竟有宇宙的玄秘。棋桌上的每一颗棋子,都是宇宙的星辰,体现为茫茫虚空里的不同世界。

“是吗”剧匮骤然把那颗白棋按下去了!骤然电芒经天,一时穿透凉亭,乱舞高空,在这夺目的璨芒里,他按子在棋盘,也像是把咆哮不定的雷光,按进了棋盘所联系的那个时空!

滋滋滋——

电光如狂蛇乱舞,整座湖心亭,仿佛一轮忽明忽暗的皎月。

剧匮按棋的那根手指头,是一座坚不可摧的法碑。

此刻电光闪耀,指上的确有法的体现,法的文字——

“天可刑,地受法,人须在规矩之间!”

以【法碑指】,按【天刑雷】,剧匮至此才真正展现一位法家真君的强大和巍峨。

他是当代法家年轻一辈的代表人物,虽然已经并不年轻。

他是命占绝唱余北斗的旧相识。不说朋友,因为真正的法家修士没有朋友。

这一路走来,只是定规矩,做判断。

教条的人生,呆板地过活,如他自己所说——“守些笨规矩。”

但这就是法家修士的路。或者说,是他这一类“矩法派”修士的路。

纵观整个勤苦书院事件,事情的真相还未完全浮出水面。

已知的情报是——勤苦书院的确变成了史书,左丘吾存在于这部史书的每一页,崔一更是被左丘吾所封印。有一个人受阻于棋盘对面,疑似司马衡。

而斗昭一刀圈走了左丘吾,几人一番大战,几乎打穿了整部史书。

在杜绝了左丘吾干扰的情况下,苍瞑以毁灭之神像,神降诸世,仍未能找到钟玄胤的踪影!

钟玄胤或许已经死了,他写给剧匮的就是人生最后一封信。

但他如果还活着……

在真相不明的情况下,无论是帮左丘吾还是帮司马衡,都有可能导致钟玄胤的死。

更不用说眼下这一局,还有书山的影子。

太虚阁全员到场,不必选边站。他们自己是一边。

剧匮目前正在做的事情,就是太虚阁内部达成的默契——

无论哪一边都好,已经发生的变化,不许再变化。

谁的面子也不会给。除非六大霸国发国书,三刑宫过来哪位宫主。

这起事件里的每一方,他们都要按下。要三堂会审,要剖清因果,要把这部名为勤苦书院的史书,翻开来反复晾晒。看清楚历史的阴翳,看明白钟玄胤究竟在哪里。

如果他死了,是为什么死。

如果他活着,那么他在何方。

但凡钟玄胤还存在一丝活着的可能,这份可能就一定要被太虚阁握在手中。至少在这件事情上,无论书山、左丘吾,抑或司马衡,乃至还有圣魔,还有别的的什么存在,全都不值得信任。

所以这枚黑色的棋子想要翻转变化,剧匮便毫不犹豫地将它镇压。

法碑无可挽回地落下,剧匮所按的这枚白色棋子,正要钉死这历史的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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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一声棋子撞棋子的响。

那颗悬而不定的黑棋,竟就紧贴在白棋之下,将那天罚雷、法碑指,一并都托举起来。

此刻这颗棋,仿佛一只神秘的眼睛。其间幽光扰扰,的确有历史的深沉。

在狂暴电光的摧残下,仍然自有一片秩序。

“现在是我落子的时候……”黑棋里的声音道:“你这一步,是不是不合棋规”

只是一次对撞,白色的棋子就已经崩溃成千万粒碎屑,可是碎屑与碎屑之间,都有电丝闪耀着……电光将这枚棋子缝合。

剧匮面无表情:“先生是前辈,不妨让我一先。”

两枚棋子对撞,直有毁天灭地之势。

溃灭万物的波纹,以湖心亭为起点扩开——

石桥也好,小湖也罢,都一丈一丈地消失了。整座勤苦书院,顷刻就被抹平。

独独这座小亭,因为已经铸成、并且顷刻收缩的【黑白法界】,成为这一刻不朽的空间。

“既知我是前辈,要知尊老才是!”黑色棋子的声音,这一刻竟也体现法家之恢弘。

这是中古时代法家集大成者……薛规的声音!

对面的确是一位史学大家,在这一刻召出了薛规的历史法声,用以动摇这铺垫了许久才铸成的【黑白法界】。

但这座【黑白法界】之所以坚不可摧,不仅仅因为剧匮已经洞知天地、立起了规矩,更因为有一个叫秦至臻的人,以横竖之刀,反复炼虚,铸以铁壁!

所以当那“尊老”二字响起。便有黑衣悬刀的男子,显化在旁边,双手一合,抱住了棋盘……恍惚无尽虚空中,一尊无限高大的阎罗天子,怀抱住宇宙。

这一瞬间有无穷的裂声响起。

秦至臻却一声不吭。他是沉默的礁石,不朽的铁壁,不可摧折的战士!

嘭!

铁臂合围,空间永固。

剧匮仍坐于规矩方凳,低头注视着棋局,以指按子:“我是您的晚辈,但在太虚阁里,我是最年长的那一个。”

黑棋里的声音问:“你想说你可以为你的决定负责,你要替他们——你的所谓同僚们,承担所有”

“我很想这么说,痴长了这么多岁月,我也的确应该有所承担,为这些可敬的同事遮风挡雨……但事实上不是。”

剧匮眉心如活物般的闪电之纹,在这一刻竟然开裂,其间是一只炽白色的电光交织的竖瞳!

整部勤苦书院的史册里,古往今来的雷霆都被他掌控。

雷电之声在这一刻异常的刺耳。天地间的元气,仿佛都在战栗。

而剧匮的声音仍然没有太多波澜:“我是说——我是我们这群人里,天赋最差的那一个。”

他平淡地赐予宣声:“如果我输了,你也不算赢——与其奋力挣扎,不妨静等结果。”

轰隆隆!

炽白的电光化作一支似虚似实的长枪,穿过了法碑指、天刑雷、电光缝合的白棋……扎在了黑棋的正中心!

喀喀喀——

黑色棋子终于开出裂隙。

但又有哗哗的声响。

岁月翻书,黑棋复弥如新。

那声音终于无法再平静:“三十年光阴不流,八千载日月煎熬!不知此间苦者,竟妄言一个‘等’字——尔等何人,凭什么拦我归家!”

历史坟场里的每一息,都是时光不断延展的凌迟。三十年……的确太漫长了。

黑棋里沁出来的力量,在宇宙般的棋盘上张牙舞爪。一个个棋盘格,像是一个个历史囚笼。每一个棋盘格里,都有困兽般的嘶吼。

跨越时空,将痛苦书写于历史窗口,投影在这一刻的勤苦书院。

那种痛楚,要叫剧匮也感受!

可是棋盘上纵横的棋线,在这刻都泛着幽冷的铁色。名之为线,立之为【铁壁】。

秦至臻的力量,也向这棋盘蔓延。

喀喀喀!

刚刚弥合的黑棋,重新又见了裂隙。

却是凉亭顶上一直似虚似幻的李一,在这一刻骤然凝实了,目光似剑垂落。

“您的心情我可以理解,但若是坐在你对面的不是我呢”剧匮慢慢地说道:“像我们没来那样等待。”

他的电光竖瞳真如日月高悬,使得他愈显威严、凌厉,似那戏文里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爷,来断这桩混淆历史的大案。

然而任是什么样的戏文,也须写不出剧匮这两个字,写不出他的人生。

黑棋里的声音终于沉下了,仿佛坠入深海:“……等什么”

剧匮抬起头来,望着凉亭外的天空,眺望着,眺望着,直至高天深处忽然出现一个黑点,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清晰地体现出一个人形……

砰!

一位戴礼冠、穿礼服,斯斯文文,腰悬一枚苍璧的儒生,从天而降,落在了亭中。

其声清越,竟如鸣歌:“书山客,学海翁,来时路,去时人。世间无礼久矣!问候君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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