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黑暗中开了口,声音很轻,很低:「你为什么不走?」
我方才察觉到他的「你」字,对我实在用的太多。
我笑了一下,继而又想嘆,人生中的感情有时候长久,有时却好像转瞬即逝,我已经想要抓住它了。
我道:「你想让我走吗?」
苏梦枕又不说话了。
我走到他身边,坐在床边,我看着他的眼睛:「你怎么不回答我的话?」
我伸手再次去碰他的脸,我从没有见他这么瘦过。我的指尖太冷,碰到他的皮肤上时,能轻而易举地感觉到有多冷。
我正要收回手,苏梦枕已然覆过来,两手将我抱住。
我猝不及防,我能听到他的呼吸在颤抖,断断续续连不起来,我想说些什么,他的手已经收紧了,勒着我的肩膀。
「你是这世上……最狠心的女人。」他道:「你比天山的雪更冷,比杀人的刀剑还利……」
我没有说话,这种时候不需要多说什么话。他道:「可我从没有一天不去想着你……也从没有一刻能放得下你。」
他抱着我,手越收越紧,忽然慢慢吸了口气,像是在把自己的情绪一点点强行压下去。
他低声,犹疑着,声音有些哑:「你是我的幻觉吗?」
我心中涩然泛开。我道:「不是。」
苏梦枕安静了下来。
我任由他抱着我,不知过了多久,他一点点地,极慢地鬆开了我。
他看着我,目光深如海。
我道:「把手给我吧。」
苏梦枕神色似已平静下来,他的语速有些快,声音还是哑着的:「你怎么会来京城?你不是回天山了么?」
我没回答,苏梦枕低着头,立刻就将自己的手腕伸了过来,但他的手是抖的,他半路上攥了一下,才放到我手里。
我的指尖搭到他脉搏上的那一刻,他的呼吸停止了。我知道自己手冷,运了些内力将温度提高些,苏梦枕静静盯着我的手。
我道:「你的脉象太乱了。」
苏梦枕「嗯」了一声,不止脉象乱,他的心跳也全是乱的,他忽然皱了眉,捂着嘴偏到一边去咳嗽起来,只听声音,我就知道他的肺出了问题。
我道:「看来你不止中了毒。」
苏梦枕道:「我近几年服的药太多,是药三分毒,免不了的。」
我道:「不是药的毒,你有没有看过你现在的样子?」
我转头就去找镜子,一转眼看到那镜子远远地在桌子上,镜面朝外,想必不知多久没用了。
苏梦枕道:「我中了其他的毒?」
我点头,他似已想起什么。我袖子一拂就把那镜子拿在手中,递给他,而后从床头小柜中拿出一支蜡烛来,这支蜡烛是无毒的,我想到他说这里晚上从不点灯,就用内力控制着只燃了一点火焰。
苏梦枕看了我一眼,意识到什么,竟无措道:「我相信你,我现在的样子没什么好看的,我很久都没整理我自己……」
我眨眼道:「你什么样子我没见过。」
苏梦枕噎了一下。
他少时来极乐宫,病中最无助的样子我都见了不止一次。他抬眼看着我,定定道:「可是现在不同。」
我坦然看着他,与他对视,轻声道:「现在的确不同。」
他眼中闪动着,一时间如同失去了焦距,低首一嘆,终究是笑了。
我的心仿佛也融了开来,苏梦枕似做了些心理准备,从我手中把镜子拿了过来,照了一下自己的脸。
第一眼他险些拿不住镜子,第二眼他才发现自己的异样。
他怔住了,沉声道:「是『十三点』」,鹤顶蓝……难道是——」
我把镜子拿开:「看来你已经想到是谁了?」
苏梦枕的声音郁愤冷寒:「怪不得我已找不到树大夫了,他们要下毒,自然先害他……我身边的人里有叛徒,而且还是我本家的人。」
他涩声道:「我实在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背叛我。」
「背叛常有,忠诚才是少见的。」我道:「你太看重『金风细雨楼』的前景,唯才是用,一心想让它强大起来,可却偏偏忘了你是老大,是最想让人推翻的那个……所以中两种毒,都算是少的了。」
我指的是谁,不用说名字他也明白。苏梦枕惨然而笑:「不错,的确如此,我已经掌握到了明确的消息,他恐怕要动手了。」
我道:「什么时候?」
苏梦枕的眼中,那两点幽幽的寒焰似又燃了起来,他道:「明天。」
天快要亮了。
我已把苏梦枕体内的毒逼了出来,神照经对毒药是没用的,最大的作用就是保护经脉,这反而给了苏梦枕肆意挥霍的机会,不止如此,他曾经被红袖刀的内劲反噬过,大无相功来不及化去,催动了我留在他身体里的生死符。
虽然生死符保住了他的命,他自己也将其压下去了。但我当初种得太多,也不知他曾受过怎样的折磨。
我拿了帕子,给他擦着头上的汗。苏梦枕青白的脸色好了些,握住了我的手指。
他的手有些不稳,还拿不住东西,声音也是颤的。他道:「你知道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我在想什么吗?」
我道:「你在想什么?」
苏梦枕笑了,静静地看着我:「我什么都没想,只知道自己动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