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念睡得那么沉,眉头却皱得那么深,手指紧紧地抓着床单,像要使出浑身的力气。她的五官被她的表情掌控,变得不像方芝认识的那个人。
那个活泼、快乐、永远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笑话的陈念。
但其实异样早就存在了不是吗?
她俩见的第一面,她让陈念进了屋,不就是觉得她是一个奇怪的小孩吗?
一个奇怪的、悲伤的,好像可以和失去父母的她,共情的小孩。
她坐在她对面,专注地看着,无意识地哭着。方芝那么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轻鬆,就像是她的那些眼泪,都被对面这个人流了,就像痛苦,其实是一件可以轻而易举展现的事情。
后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陈念带她进入了新的家庭,新的世界。美好的、有趣的、让人渴盼的一切扑面而来,方芝随着陈念笑起来,忘了那个悲伤的她。
现在再想起来,就不免让人怀疑,自己是长得像方知着,还是名字像方知着,所以才有了这所有故事的开端,为方芝头上掉下来的这块大馅饼,起了个合乎逻辑的缘由。
所以等她意识到的时候,她早就输了十万八千里,输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日日夜夜。
她还怎么去做陈念心里那个最重要?
但她会放弃吗?
她当然不会。
因为陈念给她的,并不是一颗糖果。而是整个世界。
扔掉整个世界,方芝做不到,就像要扔掉自己,坠回那个可怕的深渊。
于是她只能强硬地往上冲,既然方知着没
有出现在陈念的生活里,既然但凡和方知着有关的东西都会引起陈念的注意,那她就顶替方知着,变成方知着。
她要用方知着的名字站在舞台上,她要让世界都知道她叫方知着。
那样,陈念再想到方知着的时候,是不是会模糊,是不是会恍惚,那些不止从何而起的执念,是不是就这么转移到了她的身上。
欺骗或者自欺,一辈子,不也就变成了真的。
方芝知道自己自私,也知道自己无理取闹。甚至觉得自己就是个真真正正的白眼狼,得到了那么多还不够,非得拿到全部才甘心。
陈念纵容了她很多次,陈念总是会在她们吵架以后,来解释,来求和,只要她一笑,陈念就会笑起来,所有的争执便会迎风而散。
方芝等着这次也如此消散,她恶狠狠地宣布了自己斗争的决心,然后等着陈念的回答。
但陈念没有回答。
她只是看着她,甚至连一个字都没说。
她看了她很久,看得方芝一颗心就像架在火上烤,滋滋啦啦的汁水都要冒出来。
而后她鬆开了她的手,突然便转身往回走去。
方芝愣住,她想问一句你干嘛去,但等她努力地张开嘴了,陈念已经走远了。
她听不到她说话了,她不想听她说话了。
方芝的眼泪簌簌地掉下来,让她的眼睛一片潮湿,脸颊却又涨红起来,觉得自己丢人的很。
方芝转身,也朝另一个方向大步走去。
报名的场馆离得不远了,在到达之前,方芝擦干净了眼泪,也让风吹凉了她的脸颊。
场馆很大,是一栋造型漂亮的三层建筑。
里里外外的人并不多,方芝刚走到楼梯下,就看到了不远处的方知晓。
又见到了方知晓。
似乎只要有比赛,她就会见到方知晓。
方芝停下了脚步,盯着方知晓,想陈念到底和她说了些什么,想方知晓和方知着又是什么关係,在陈念的心底排了怎样的位置。
方芝朝方知晓走过去,方知晓看见了她,依然是那个呆呆愣愣、
与世无关的模样。
「你来报名吗?」方芝问她。
「对。」方知晓回答。
方芝看了下四周:「你一个人?」
「嗯。」方知晓也看了下,「我一个人不稀奇……你……居然也一个人吗?」
方芝觉得她在嘲讽她,她捏紧了拳头,让自己的语气儘量地风轻云淡:「你在找陈念吗?」
「嗯。」方知晓大大方方地承认。
「她不是去找你了吗?」方芝突然发觉方知晓出现在这里的时间并不对,「你这个点不应该在上课吗?」
「跟老师请假了。」方知晓顿了顿道,「觉得今天的天气比较适合报名。」
方芝眉头皱起来,她可没觉得今天的天气好。
身后有对母女走了过来,女孩在哭,母亲在安慰。
女孩边哭边说,委屈得很:「我在家唱得很好的,我不知道怎么就这样了,我的嗓子出不了声了呜呜呜呜……」
两人匆匆而过,方知晓道:「一起上去吗?报名要清唱,会淘汰很多人。剩下的会大概分个区。」
「什么区?」方知晓并没有在比赛发布公告上看到这消息。
「高中低。就像是学校里分的实验班和普通班。」方知晓道,「正式海选也是有拍摄的,中低区选手的镜头会很少,或者没有。」
「你连这都知道。」方芝没忍住说了句,「不愧是你。」
方知晓勾起唇角笑了笑,这倒是方芝同她再重逢后第一次见她笑。
「我知道的挺多的,以后慢慢和你说。」方知晓道,「现在要给你的忠告是,离我爸妈远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