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我退朝后,路过九曲迴肠的御花园,听到那不学无术的三帝姬正在背诗。
教她的是一把年纪的海阁老,海棠春之母。陪读的冷画屏,在一旁翻着章册。翘角凉亭外立着几个宫女,手里端着笔墨纸砚,茶水点心。
我笑着打招呼:「哟,帝姬在此习读呢?这么有兴致。」
赵福柔穿一身方领鹅黄柿兔如意琵琶袖短袄,颈绕珍珠绞丝软璎珞(2),云髻上别着金凤吐祥云挑心(3)以示帝姬之尊,又华贵又俏皮。她五官柔和,撑不起严妆丽服的装扮,正适合这样少女的衣饰。
海阁老要查策论,赵福柔生无可恋地撞亭柱子:「啊啊啊我学不会啊!不要再逼我啦!再逼我我死给你俩看!鄞都套路深,我要回乡村!」
海阁老啼笑皆非:「您是储姬,将来这万里江山,都要交到您手上!您的文韬武略,关係万民之幸。」
冷画屏捧起一卷诗词,递给海阁老:「既然帝姬不愿写策论,那阁老便先考一考诗词?」
赵福柔不情不愿地咬着耳坠儿,勉强应了。
海阁老抑扬顿挫地念到:「但使龙城飞将在——」
赵福柔想不出下句,心虚道:「……飞将那就在龙城?」
冷画屏纠正道:「不教胡马度阴山。」
海阁老翻了一页,又考道:「十年生死两茫茫——」
赵福柔依旧生搬硬造:「……五年生死一茫茫?」
冷画屏:「殿下,是『不思量,自难忘』。」
海阁老长嘆一声:「考一个今儿刚教的,莫要再错了。老夫聊发少年狂——」
冷画屏忍不住提醒:「左——」
赵福柔一拍自己雪生生的面颊,蹭掉一点胭脂:「左发狂,右发狂!」
冷画屏:「……」
我觉得,海阁老快要驾鹤西去了,她沉吟道:「十步杀一人——」
赵福柔随口道:「……百步杀十人?」
海阁老一阵激烈的咳嗽,即将要寿终正寝。冷画屏已经没有力气纠正她了,只嘆息道:「殿下,听君一席话……」
就在我以为她要违心地说「胜读十年书」时,冷画屏终究刚正不阿,她实话实说道:「如听一席话。」
赵福柔委屈地趴在龙凤呈祥纹案几上,扁扁嘴:「这不怨我啊!哎,当帝姬一点也不好,我不是赵福柔,我是赵惜惜!」
赵惜惜?也许她散落民间时,名唤赵惜惜。
这夜风冷,我和鬼姬在鄞都郊外里应外合,生擒一隻「沙蛇」。随后把「沙蛇」押到我的办事衙门,屏退下属,亲自审问。
鬼姬勾唇一笑,唇如丹砂,颇有嗜血之意。她将蒙住「沙蛇」眼眸的黑布摘了,点起烛火:「这位女侠,你今日来到这里,便别想带着命出去了。不过,你把该说的都说了,可免受些苦楚,留个全尸,早去投胎。」
「沙蛇」是个碧眸鬈髮的西域女子,纵使落入敌手,仍旧气定神閒,满目不屑。她知道自己逃脱不过,想要咬住耳珠自尽,我眼疾手快,抬手以银针挑开耳珠,道:「把你知道的吐干净了,再去黄泉路!」
「沙蛇」以楼兰语说了几句,又用生涩的中原话说:「我是月神的信徒,我忠于神!我什么都不会说的!」
我手捧烛火起身,照亮密室里那些锈迹斑斑的可怕刑具,弹琵琶、剐玉骨、晚霞映血竹、烟雨任平生……我打了个响指,笑道:「当年师娘教授我们暗器之前,先教了来氏八法(4),不知你受刑的时候,你的月神会不会救你?」
「沙蛇」鄙夷地「呸」了一口,侮辱道:「中原狗!」
我与鬼姬对视一眼,开始我们最期待的环节——上刑。「沙蛇」在百般折磨下,由叫骂变作嘶吼,又由嘶吼变成哭喊,昏厥后再由烈酒泼醒,如此循环往復,便是神仙也熬不住。
这其间残肢遍地,血流如注,令人惨不忍睹。却不妨碍我师姐的好胃口。罗汉床中央的小几上摆着花雕酒和肉桂羊腿,师姐用匕首剐着吃,津津有味。肉香伴着血腥之气,凝成一阵诡谲的异香。
鬼姬给我也倒了一盏酒:「来,妹子。」
我接过去,仰颈饮尽:「你说花雕滋味美,果真滋味美。」
那「沙蛇」受尽酷刑也不说师娘的踪影,倒让我生出几分敬意,她算个有血性的姑娘。我动刑动倦了,便由鬼姬操刀,又是一轮折磨。
「沙蛇」又死去活来两回,嗓子喊得都破音了,仿佛濒死的野兽。她逐渐失去自尊,辗转求饶:「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们师娘的踪影!我不知道啊!我向月神发誓!」
鬼姬优雅地品尝着指尖儿一丝血迹:「蜀中浮戮门门主,唐雁声,你不知道她关在哪里?说!」
「沙蛇」连连摇头,七窍已汩汩流血:「我当真不知道!我负责贴身追随帝姬,替她办差!我不知道别的!」
帝姬?
我走近一步,往她面孔上泼了烈酒,暂持神志,逼问道:「帝姬是谁?是你们的头目吗?!」
「沙蛇」嘶声道:「是!帝姬是我们的头目!」
我鬼使神差问道:「帝姬阿塔瑟?」
「沙蛇」未来得及回答,便昏厥在地,鬼姬探了鼻息,道:「死了。」
我望着明灭的烛火,心里千迴百转:「楼兰国的帝姬都被龙将军杀了,尸骨可寻,千真万确。唯独一个阿塔瑟失踪在一场灾火里,不见尸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