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大实话,柴束薪从头到脚都透着冷淡,大概是家教很好的缘故,并不让人觉得冒犯,但确实是个礼貌而疏离的模样,眉眼生凉。
「你少给人找点麻烦。」松问童道:「药家是七家中最入世的一支,他身为家主忙得很,也就你天天吃饱了撑着去添乱。」
「我就见过他三回好吧?怎么就成添乱了?」木葛生挑眉,「我可是从老三那里听说了,你当年刚被师父收养,没少和他打架,据说还被揍掉了乳牙。」
「去你妈的,你怎么不说我把他打得半月下不来床?」松问童灌了一大口酒,「那时候我妈刚死,我烦得很,整个银杏书斋没我没打过的人。」
松问童的母亲是上代墨子,是位快意恩仇的性情中人,当年行走江湖时爱上了关山月的花魁娘子,奈何心上人红颜薄命。木葛生听师父说过,当初花魁去世,上代墨子单刀闯酆都,踩着阴司大堂的公案要判官放人,搅得整个冥府上下不得安宁。乌子虚的爹去劝架,结果被一脚踹回阳间。
后来多方斡旋,总算折中找了个法子,阴司特许花魁在奈何桥头停留五年,而上代墨子则要留下后人,继承墨家一脉。待新墨子五岁时,两人可一道投胎,结缘来生。
「五岁那年我去送她,看见她媳妇儿坐在桥头弹琵琶。」松问童道:「她扔了刀,提着裙子跑过去,整座奈何桥的人都在看她俩。」
「一开始我挺瞧不起我妈的,觉得她没种,为了一女人要死要活。」松问童抓了抓头,「但当初我抱着刀站在那儿,我也看呆了,觉得能把这么美的人娶回家,不愧是我妈。」
「不愧是伯母,不愧是你。」木葛生听得笑喷:「我听大师兄说,你当初刚来书斋,天天找人打架,还拿刀把他的书桌劈了当柴烧。」
上代墨子去世前将松问童託付给银杏斋主照顾,墨家血脉稀薄,家风奇异,素来不置家产,只有一把舐红刀历代相传。
「那时候我太闹腾,大哥实在没法,就拜託柴束薪给我下药,但他下的分量不够,被我发觉,我俩打了一架。之后先生收了我的刀,让我把我妈留下来的东西学透了,再去找他拿。」
「结果我十岁来书斋的时候,你已经拿着刀在杀猪了。」木葛生笑道:「行啊老二,那年你才十二吧?七年就学有所成,怎么办到的?」
「先生教的好。」
「师父是天算子,怎么教你墨家的东西?」
「先生给了我一封信,让我去了一趟蓬莱。蓬莱剑阁有铸剑宗师,得前辈指点,我学的很快。」
「你还去过蓬莱?」木葛生来了兴趣,「怎么样,好玩不?」
「规矩太多,有次我杀了一隻白鹤烤来吃,一堆童子追着我打。」松问童想起一事,「明天书斋有客造访,似乎就来自蓬莱。」
「这倒不稀奇,师父的客人什么样的都有。」木葛生躺在房顶翻了个身,懒洋洋道:「你明天不是要下山么?说不定来的是旧识,不见见?」
「没兴趣,那帮修士都是事儿精,见面就让我赔他们的鹤。」
「一隻鹤而已,赔就赔呗。」
「三百年的灵鹤,你让我去哪赔?我顶多赔他一隻三个月的鹅。」
「……那你还是下山躲债吧。」
第二日木葛生照例睡到日上三竿,打着呵欠路过水榭,忽然一愣,「师父?您今天不是有客?」
银杏斋主坐在水边,正在糊一把伞,「问童告诉你的?」
「对,他忙着躲债,昨儿半夜就匆匆下山了。」木葛生上前执了个请安礼,「您这是在糊伞?最近要下雨?」
「要立冬了,晚来天欲雪。」银杏斋主道:「此伞不避雨,避雪。」
「避雪不避雨。」木葛生乐了,「师父风雅。」
「附庸罢了。」
「是我说错话了。」木葛生一拍脑袋,「师父不是风雅,是风骨——上次来的那个诗家怎么说的来着?白衣临水畔,风骨映寒窗。」
「知道你今日要去关山月,这是先拿为师练嘴皮?」银杏斋主有些好笑地看着他,「还是又没钱了?找你大师兄要去。」
「大师兄一早就给我留了钱啦。」木葛生掏出一隻钱袋,「老地方,我一找就找到了。」
「正南离位?他又把钱给你留在了灶台底下?」
木葛生动作一顿,「师父您怎么知道?」
离卦是林眷生最喜欢的卦象,离为火,焰上有火,明上有光。
「离为火,人心亦为火;离取明,人心亦取其明。」银杏斋主随口道:「给个零花钱都不忘循循善诱讲道理,你这个师兄比我这师父都用心。」
「哪里哪里。」木葛生舌灿莲花,「比不得师父才学倾世。」
「口才倒也是天算一脉传下来的本事,我不曾教你,你却颇得其精髓。」银杏斋主将手边鱼食倒入水中,递给木葛生一隻碗,「既然学会了,不如发扬光大。」
「啊?」
「这碗是前代遗物,不可摔了。」银杏斋主道:「你今日带它下山,摆摊算命,什么时候钱把碗装满了再回来。」
木葛生:「……」
「莫慌,前代执此碗走街串巷,靠的就是巧舌如簧。」银杏斋主悠然道:「算不出来,就忽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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