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头看了片刻漫天雨水,淡淡道:「你先把外面这俩重伤的给咱家救回来。」
「至于你求的事。」
「咱家应下了。」
第39章
雨停的第三日,柴束薪稳住了乌子虚和松问童的伤势。
「寺中残存药材太少,我身上带的银针不够,情急之下只能暂时缓解。」水榭中,他为乌子虚把了脉,「他们还会昏迷一段日子。」
「死不了就行,阴兵造成的伤势,非寻常医术可解,现在已经算得上他们命大了。」乌孽坐在一旁,看着昏迷中的两人,「没想到你能做到这一步,不愧是灵枢子。」
「大爷言重。」柴束薪道:「晚辈已不是药家人。」
「咱家听说了,不过是芝麻豆点的破事。」乌孽嗤笑:「你虽被药家除名,但诸子废立必须经过天算子准允,你觉得他会答应?」
「等他醒过来,也差不多是时候该任命新的灵枢子了。」柴束薪神色平静,「《司命》一旦完成,我亦时日无多。」
「能撑多久?」
「我算过自己的寿数。」柴束薪淡淡道:「最多半年。」
「……现在的年轻人。」乌孽听得连连摇头,嘆了口气:「咱家真是老了。」
说着她看向柴束薪,「该准备的都准备好了?」
「万无一失。」
「那么是时候了。」乌孽道:「幸亏隆冬天寒,才缓了这几日。」
「不能再拖了,就算是天算小儿,也逃不过尸身朽烂。」
乌孽说着站起身,「咱家不了解司命,但秘术大都流程繁琐,你打算何时动手?」
「今夜子时。」柴束薪看着她,「大爷可有什么交代需要晚辈转达?」
「九百多岁的人,想说的话早就说尽了,剩下的不过是胡言诳语。」乌孽笑了笑,道:「只是有一点,当初咱家用修为化形的那隻大鼓,用来跳将军傩舞的,咱家用它封住了阴阳梯。」
「如今阴阳梯中剩下的残怨虽成不了气候,亦不可小觑,记得留话给后人,须定期查看。以防万一,我待会儿把阵图画给你,用这个可以加固封印,反之将图逆转,则可以打开阴阳梯。」
「是。」柴束薪点头应下,「大爷可还有别的交代?」
乌孽看他一眼,云淡风轻道:「小子,可曾见过太岁之死?」
「不曾。」
「千年前上一任太岁去世时,天降大火,燃烧数日而不熄。」乌孽道:「咱家修为散尽,死法应该不会那么夸张,但这座山估计是剩不下什么了。」
「漫山血污,刚好通通烧个干净。」
入夜,乌孽在水畔梳洗。
银杏书斋中的池塘是活水,几天前满池污秽,如今已经恢復了清澈。乌孽坐在岸边,小腿没入水中,她拿着一把梳子,一点一点梳理着自己的长髮。
她平时总是梳着双髻,用丝绦细緻地束在头顶,因此很难看到她长发倾泻的模样。如今她卸了钗环,将血块打结的髮丝疏通,又浸入清水中洗净,直到满把青丝重新变得如绢如绸。最后她用红绳将发尾编做一束,取出一把小刀,将长发齐齐割断。
乌孽将发束递给一旁的柴束薪,「把我的头髮掺进水榭的帘子里,这样起火的时候,火势不会烧进来。」
「你们应该不会在这里待太久了,白水寺起火,太岁命殒,七家一定会被惊动,估计很快就会有人前来接应。」
柴束薪接过长发,按照乌孽的吩咐,将髮丝一点点夹进水榭的竹帘。
水畔传来「哗啦」一声清响,乌孽跳入池中,水花飞溅。
待她再度浮上水面时,已然是成年女子的模样。割断的头髮重新变长,只是变成了雪白色。
乌孽从随身的锦囊中掏出胭脂水彩,在月下对着水面整妆。往日里她总是涂着很厚的油彩,白脸朱唇,带着鬼集百戏的热闹华丽。后来雨水衝掉了她的妆粉,露出一张清水般的容颜,她看起来又像个少女了。而如今她挽起白髮,施妆的手法略显生疏,慢慢描出一张极为古典的妆面,薄施朱色,眉如远山,像古老的仕女画稿,明艷苍然。
最后她回眸一笑,一口不知哪朝哪代的官话雅音:「小官人居然半分反应也无,好生无趣。」
柴束薪微微低头,道:「晚辈斗胆猜测,这是太岁生前模样。」
「不错。」乌孽附身看向水面,「这是九百多年前的我。」
当年的乌家娘子。
平生塞北江南,归来华发苍颜。布被秋宵梦觉,眼前万里江山。
百年前的那个深夜,星火从天而降,漫山通红。城中驻军被冲天火光惊醒,然而当夜却并未下达救火的命令,有人说这是天兆,杀戮过重,引来了幽冥地底的鬼火与亡灵。
那火焰实在过于诡艷嚣扬,仿佛风穿着血色的裙摆在空中狂舞。
据说当夜有胆大的士兵靠近城郊,归来后众说纷纭,因为太过匪夷所思,大多被人们当成幻觉和糊涂的梦话。有人说他们看到星辰从天空坠入山顶、有人说他们看到超度的魂灵、有人说火焰中有若隐若现的人影……
还有人说,他们听到了歌声。
而在诸子七家中的朱家,当夜德高望重的长老朱白之登上观星阁,第一次在乱世中眺望群星。
尚且年幼的朱饮宵拉着他的手,问道:「祖爷爷,您怎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