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戈感到齿冷。
头一次,面对追风,他起拧劲,忽然闭上眼睛,铿锵开口道:「师父,我不会下药的。」
这是第一次,鹰戈顶撞追风。
追风难以置信地瞪大眼睛,好一会儿冷笑连连,攥紧拳头:「好啊,进公主府学会顶撞师父,很好,很好!」
他转过头,拿起搁在桌上的剑,「刷」地一声抽出剑:「不若我现在就杀了你,尤家没有后人,自不需要復仇!」
话音刚落,门「砰」的一声被踹开,追风与鹰戈皆是一愣,两人武功造诣颇深,却都没留意到外面有人。
只看踹门之人,竟是一道高挑窈窕的女人身影。
她踢开门后,抱着手臂,冷冷地看着追风:「你想对鹰戈做什么?」
鹰戈惊异地看着她,矢口道:「殿下……」
追风指着鹰戈:「是不是你透露行踪!」
宁姝走进来,身后跟着几个红甲卫,她道:「不是,我是卑鄙小人,我跟踪鹰戈的,你怎么回事啊,什么事都能怪到鹰戈身上?」
「还有你真奇怪,」宁姝笑意不达眼底,「你口口声声为了尤家,为了鹰戈,但我怎么查到,你当初与我母后有过交手是么,李追,你是在怀疑我母后之死,想弄清真相。」
被直提名讳,追风脸色沉沉。
从上回,鹰戈脸上带伤回来,宁姝就心存疑惑,怀疑到追风身上,着人去查,方有结果。
鹰戈抬起头,道:「师父不是这样的……」
追风回:「对,我是有私心,我想知道岳满是怎么死的,」他对着鹰戈,理直气壮,「但你也是为报尤家之仇,我这么做,不是为你好?」
直到如今,他还是觉得自己是为鹰戈好。
宁姝放弃说服,道:「你想知道我母后当年的死,有没有蹊跷,我也想知道,查完尤家的事,真相自会大白,我也会告诉你,与其你孤军奋战,不如交给我,我手上还有红甲卫,你看你谋划了十几年的事,我一查就查出来了,你与我合作,百利而无一害。」
追风依然怀疑。
宁姝又说:「当然,我是有条件的。」
追风这才正视宁姝,交易是维繫信任的基础。
见状,宁姝道:「我要你不能随意殴打鹰戈。」
鹰戈低下头,撇开脸。
追风甩袖:「我是随意殴打?我是教育!」
宁姝懒得与他讲道理,只道:「你只说答不答应我,如果你答应,那这件事我会全力查下去,鹰戈跟你说了,案卷破译已有眉目,相信不久后,就能知道真相。」
追风不看鹰戈,只说:「行,我姑且信你一回,只是你要不要信莺歌,随你。」
鹰戈身形僵在原地,他紧紧攥着手指。
追风这么把鹰戈抖给宁姝,却一句话没和鹰戈说,兀自离去。
待得四周之人退尽,屋内只剩下宁姝和鹰戈。
她嘆口气,走上前,仰头想看他的伤口,鹰戈怔了怔,他声音沙哑,道:「……药在我袖子里。」
宁姝抬起手,揉揉少年的头。
正是窜个子的年纪,比起前几个月,他又比她高一点,随着她的动作,他浑身似有一根弦绷断,倏而将头靠在宁姝肩膀处。
他呼吸重了:「对不起,我瞒着殿下。」
他想,她要如何惩罚他,都好,假若她要远离他,也是他不够坦诚,只希望,不要把他调走,他不想要这样。
宁姝笑了笑,鼻息轻拂在他耳廓处。
笑了就好。鹰戈伸出手绕道她后背,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她声音柔和,带着嘆息:「鹰戈,你是翱翔天际的鹰,我从未想要约束你,在我选择相信你时,我也把后背交给你。」
不对,鹰戈心中猛地一震,他害怕听到她的下一句,是从此不信他,于是突然抬起头,眉头紧皱,面上难得无措:「是我的错,我应该早点与殿下坦白,殿下请继续……」
他想让她继续相信他。
可是,这句话,说不出口。
他是有多厚的脸皮,才有这种妄想。
却见她抬起手,指尖轻抚他自己肿痛的脸颊,她神色温和,道:「我把后背交给你,你想刺我一刀,随时都行,但我信你不会。」
「以前不会,以后也不会。」
剎那,屋内微弱的灯火熬至终点,「噗」的一声,熄灭了。
唯少年的眼眸,燃起一丛簇新的亮光。
他本是抓着她的衣角,蓦地,张开掌心,贴在她瘦削后背,往自己怀里一带。
怀里的人很软,还有种淡淡馨香。
但鹰戈毫无狎昵之心。
黑暗里,他低头,他嘴唇有点干,边缘几道竖纹,薄唇擦过宁姝的耳迹,他闭着眼睛,这一刻的悸动与欢欣,像是成千上万的鲜花,乍然开在秋日。
感觉到他手臂绷紧,宁姝也抬起手,拍拍他的后背:「怎么了?」
鹰戈摇摇头。
须臾,他喉结微动,音色郑重而沉沉:「殿下,我想请求一件事。」
宁姝脸颊贴着少年的脖颈,似能感受到他肌肤下的血液澎湃,她从鼻腔发出个音:「嗯?」
鹰戈轻舔了舔嘴唇,挑起眼睑时,目光明亮:「约束我。」
他不要做翱翔天际的鹰。
他要只做她一个人的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