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君顾 第103章 兄弟

位于月城城北的一处酒楼里，过往的宾客络绎不绝，似乎并没有被这几日城中所发生的爆炸影响，楼内欢声笑语，舞姬招揽客人的嬉笑，酒客们醉酒的调笑，全都跟酒楼内麝香融合在一起。

可是不管整栋酒楼如何热闹非凡，三楼靠外的一间包厢里始终安静极了，甚至没有任何客人经过，仿佛就是一处禁地，写着生人勿进。

古色古香的包厢内摆放着各种折扇，无论是做工还是材质只是晃眼一看就能知道是上品，房间中央的木桌上摆放着半杯凉茶，只是从茶水的色泽看去，喝茶者应该是只喝了一口就没有再动过了，而距离门口不远处的木柜上则放着一个香炉，熏香燃起的缕缕白烟慢慢飘向前方的软榻，榻上的男子侧卧在软枕上，面色平静，只是眉头却一直紧皱，似乎是做了一个不好的梦境。

“哥！我回来啦！”

十岁大的慕宇浑身脏兮兮的推开老旧的木门，双眼洋溢着兴奋的神情，捧着几颗还沾有露水的野果快步走到破烂却很整洁的木床边，还未等床上躺着的人开口，就眼疾手快的将怀里的野果，喂了一个到床上人的嘴里。

“哥，快尝尝，这次我可是跑到魔界密林里采的哦，听说有治你腿伤的效果，你快吃吧，吃完我再去采。”

野果酸涩的口感刺激着慕情的舌尖，哪怕慕情很少出门，也知道这些果子并没有成熟，可是望着自己弟弟那纯真的眼神，慕情还是不动神色将嘴里的野果嚼碎咽了下去。

“挺好吃的，辛苦小宇了，不过哥哥的腿是天生的，不用太担心。”

慕情撑着胳膊起身靠在床头，伸出洁白纤细的手指，温柔的将慕宇脸颊上沾着的泥土，用指腹抹掉，虽然脸色苍白了点，但是慕情眼眸里满是生机勃勃。

他们的母亲在生出慕宇不久就去世了，死于这弱肉强食的魔界，父亲不知所踪，对于两只半蛇妖来说，年幼的他们在魔界简直寸步难行，尤其实他跟弟弟都是天生的异瞳，除了右眼都是金黄色的，他们两人的左眼却不一样，弟弟的银色眸子和他的翠绿色眼眸，给两人平添了不同的气质，一个妩媚，一个带有神性。

幸好这世上跟他们一样苦命的人很多，大家在魔界过不下去都自发的跑到魔界跟修仙界交界地建立了一处村子，时间久了，村子里的人也渐渐多了起来，但是大多数都是半妖，许是抱着同病相怜的心态，村子里的半妖都没有互相歧视，大家各过各的也算是其乐融融。

而随着慕宇跟慕情逐渐长大，比自己小三岁的弟弟愈发对自己的双腿感兴趣，时不时都会跑出去找些草药或者什么果子给自己吃，说可以治好双腿，可是真相只有慕情自己知道，他的腿是从母胎出生的时候带出来的，也算他母亲没有其他魔族那么凉薄，在他出生的时候没有放弃自己，反而一直照顾着，才让慕情对活着有了希望，但也只是有希望而已，而让他改变想法的则是慕宇出生的时候。

那么小小软软的孩子，在母亲怀里咯咯笑的望着自己，哪怕跟自己也是异瞳，但是那双眸子里却干净的像两块宝石，跟如此纯洁的幼崽对视，慕情突然觉得他很想活下去，他想一直注视着自己的弟弟成长，这是他唯一的精神支柱。

“下次不要跑那么远了，很危险。”

望着被自己擦干净还带有婴儿肥的脸颊，慕情轻声叮嘱，尤其是发现慕宇衣摆处有几片刮痕，慕情的脸上出现了不赞同。

被自己老哥有些严肃的盯着，慕宇害羞的整理着衣服，小声辩解。

“我只是想让哥哥快点好起来，这样……这样我们就可以一起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了，我听村子里其他妖说过外面有很多好玩的，好吃的，我……我想跟哥哥一起去。”

孩童的话语总是致命却又纯真的，哪怕慕情知道自己的腿是不可能好的，但是面对慕宇那稚嫩的眼神，他也只有微笑的点头。

“好，等哥哥腿好了，哥哥跟你一起去，吃好多好吃的，好不好？”

“好，我会努力让哥哥你的腿好的，因为我跟哥哥是亲人啊。”

是啊，他们虽为不喜的蛇妖，但是他们有对方啊，无论生活有多么的苦，只要他跟慕宇一起，这些其实都不算事。

“哥，我跟你说，我交到新朋友啦，是两个超级厉害的人哦，一个修仙界的，一个魔族的圣女呢。”

十五岁的慕宇兴冲冲的回到了有点危房的木屋，眼底全是交到朋友的欣喜，左手上还拿着一张符纸一样的东西。

望着自己弟弟高兴的神色，慕情虽然心底担心傻弟弟被骗，但是也不好开口打消他的积极性，斟酌了一下才委婉询问。

“是什么样的人呢？出门在外还是要注意点。”

听着自己兄长的关心，慕宇颇为懂事的点头，坐在床沿边上，郑重的回答。

“都是两位女孩子呢，比我小几岁，但是修为都很强，对人也很护短呢，哥哥，我觉得她们不是坏人，而且啊……”

“而且什么？”

发现自己弟弟脸上故作神秘的笑容，慕情无奈的笑着摇头，跟往常一样，靠在床边抬手揉乱了慕宇的头发，故作幽怨的笑着。

“怎么现在连哥哥也要瞒着了吗？”

“哪有。”慕宇不甚在意的晃了下脑袋，将手里的折扇唰的打开，才笑着说道。

“我那两个朋友啊，一个叫纱音一个叫苏锦云，尤其是那位苏姑娘，修为很厉害呢， 才十岁就可以深入魔界斩杀魔兽了，虽然是修仙者但是为人很好呢，我想哪天让她来给哥哥看看，能不能治好你的腿。”

说到最后，慕宇反倒是不好意思起来。

熟知自己弟弟脾气的慕情倒是没戳穿慕宇的脸红，他这个弟弟啊，看似单纯，但是内心细腻又坚强，很多事情都喜欢自己一个人去做，不敢太麻烦他人，导致很多时候慕情深怕这个傻弟弟出门在外被人欺负了。

“那要请人家帮忙一定要懂礼节，别人拒绝也不要埋怨知道吗？”

慕情笑着敲敲了慕宇的额头，想要自己的弟弟能懂点人情世故。

“我们虽然是半妖，但是不能以此来换取别人的同情心，能自己做的事情就做，不要用身世去绑架他人懂吗？”

“知道啦，哥，我不会像那种只会卖可怜利用别人的半妖的，而且你看。”慕宇将手心打开，一张看着就价值不菲的纸符平展的躺在慕宇手掌中，“这是我那两个朋友给我的，说可以保命呢，遇到危险就点燃它。”

盯着弟弟手中的纸符，慕情一眼就能感受到写符人的修为高强，看来他的傻弟弟真的遇到好朋友了，真好啊。

凝望着慕宇得意的表情，慕情也被感染露出了一抹病弱但是高兴的笑容。

“哥，那个……你说女孩子喜欢什么啊？”

十八岁的慕宇也算是长大了点了，不像前几年每日跑出去找他的那两个朋友到处游玩，反而难得的静下来往家里跑。

“怎么？有喜欢的女孩子了？是你那两个朋友中的一个吗？”

慕情坐在木质的轮椅上，正专心的在绢布上绣着山水图，桌子上还放着加工好的竹子材质的扇骨，自从慕宇给他打造了这个轮椅，慕情一有空就会坐在轮椅上，制作折扇，他的弟弟什么都不喜欢，反而喜欢折扇，以至于从小到大慕宇手里的折扇都是慕情做的，虽然没有外面商铺里请绣娘做的精美，但是这也是兄长的一份关心，而慕宇自然看得出自己哥哥对自己的爱护，从来没有在外逛过折扇铺，他不想自己哥哥辛苦为他做的折扇被其他折扇比下去。

听到自己哥哥的打趣，慕宇脸红的摇头，凑到慕情身旁，小声说。

“是另外一个姑娘，最近才遇到的，长得温婉，性子也温柔，但是也很坚强呢，哥……你说她会喜欢半妖吗？”

“怎么没自信啊？”

慕情闻声抬头，眉眼弯弯，一绿一黄的眼眸里带着笑意，手上的活计却没停下。

“不用担心这些，喜欢你的人自然你什么样的都喜欢，不会在意身世外表的，但是你也不可以欺负人家姑娘知道吗？女孩子要好好爱护，是需要保护的，你作为男子汉得站在前面好好保护你的心爱之人，懂吗？我们虽然是蛇妖，但是对爱情都是忠贞不渝的。”

“知道，哥，我会好好保护她的。”

慕宇听着自己哥哥的嘱托，郑重的点点头。

“那就好，要是定下来就带回家里看看，家里虽然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但是哥哥还是会绣点女孩子喜欢的，对了，这两个锦囊你拿去，送给你那两个朋友，也算是我谢谢她们这么多年照顾我的傻弟弟了。”

慕宇接过慕情手里两个做工精细的锦囊，织布上栩栩如生的牡丹正艳丽的盛开着，不管是收线还是走线，都看得出制作者的用心。

“好，我待会就去找她们。”

随着包厢里香薰气味的浓烈，软榻上沉睡的人，眉头紧锁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梦境终究是混乱无序的，哪怕是当事人，做的梦也不可能条理有序。

“哥，那个姑娘答应了，她叫陈长安，是佛门的，她知道我是半妖也没嫌弃害怕呢，愿意跟我在一起。”

“哥，安安她说等她成年就跟我成婚呢。”

“哥，安安说她到时候学医术给你治腿呢，她真的好善良啊。”

听着弟弟每日从外面回来高兴的话语，慕情眼底也染上了对未来的期待和欣慰，真好啊，他的弟弟终于找到对他好的人了，以后这个家也会更热闹了，慕情不求其他，只求他们一家能岁岁有今朝，年年都安康，只是……

已经两个月了，自从上次慕宇说要带安安去见自己的两个好友，就没有回来过了，难道是闹矛盾了吗？

慕情担忧的坐在轮椅上，手上的刺绣也渐渐停下，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只不过才绣了一半，本想等慕宇回来就把这刺绣给他让他送给弟妹的，只是一直等不到人归家。

“唉……难道真的闹矛盾了吗？要不出去找找吧。”

慕情望着窗外乌云密布的天空，忧虑的喃喃自语，放下手中的活计，费力的转动着轮椅朝屋外滚动。

许是要下雨了，村子里的居民都纷纷往家赶，泥泞的小路上，只有慕情着急的转着轮椅朝村外赶去，就在这时，同在一个村落的狐妖瞥见了慕情，赶紧叫住。

“诶诶，慕情你干什么去啊？要下雨了，还不回家啊，你这腿脚不方便。”

听着自己邻居的关心，慕情扭头感谢的望着狐妖，但是语气有些焦虑。

“谢谢关心，就是我弟弟已经两个月没回来了，我很担心他，想出去找找，没事的。”

见慕情提起慕宇，这个平日一直聒噪的狐妖却罕见的沉默了一会儿，才有些沉重的开口。

“你……还不知道吗？”

“知道什么？”

慕情疑惑的望着狐妖，发现狐妖的表情有些凝重，心中顿时升起了不好的预感，赶紧转动轮椅来到狐妖面前，焦急的询问。

“怎么了？是我弟弟的事情吗？”

慕情一脸不知情的面容，让有些想开口的狐妖有些于心不忍，但是他也知道这两兄弟从小相依为命，如果不说是不是太残忍了，犹豫了好一会儿，狐妖才快速的告诉了慕情真相。

“慕宇死了，听说是被修仙界的一个门派杀死的，跟他一起的女子也死了。”

哗啦一声，大雨倾盆落下，直接将愣在原地的慕情浇了个透心凉，直到小路上已经没有任何行人了，慕情还是呆愣住的，仿佛所有的神魂在听到那句话后，全部破散了。

也不知过了多久，地上已经有了一层厚厚的积水，慕情才发疯般的转动轮椅朝村外赶去，往日病弱的脸庞此刻更加苍白了，洁白瘦弱的手掌早已被轮椅磨出鲜血，可却不知道痛一样停下。

噗通一声，轮椅的侧轮断了，慕情直接措不及防的被甩了下来，双腿无法使力的他，只能如同自身的本体一样在地上慢慢的朝前爬动，干经整洁的衣袍早已被磨损得看不出样子了，除了那双快要破碎的异瞳迸发着较劲的光芒，身上早已被泥泞裹挟，可是本就羸弱的他如何能拖着这样残缺的身体去给慕宇收尸呢，仿佛上天也在给他开玩笑似的，大雨如同他内心的眼泪下个不停，豆大的雨点打在身上，慕情竟然觉得一直没有知觉的双腿此时也疼痛难忍。

可是前方悠长的小路仿佛在嘲笑他的无能，不管他如何在地上爬行，都没有跨过那长长的泥泞小路，直到最后他还是因为伤心过度昏倒在了大雨里。

等他再次醒来的时候，慕情发现自己在一处宫殿里，宫殿的中央屹立着一座面目可憎的闭眼雕像，而他身旁站着一个披着黑袍的人，从这人的气息中他能察觉到是个魔族。

“你醒了，你就是慕宇的哥哥对吧，你叫什么？”

可是慕情只是如同空洞木偶一样望着宫殿的房顶，没有任何开口的**，但是黑袍人也不着急，反而带着点诱惑的语气循循善诱。

“你难道不想知道，你弟弟是怎么死的吗？他本可以得救的哦，你难道不想知道是谁不救他吗？你难道不想……复仇吗？”

听到黑袍人说到最后两个字，慕情眼底顿时闪过痛苦和杀意，过了很久，慕情才缓慢的蠕动嘴唇，吐出几个字。

“我……叫慕……我叫江舟。”

“江舟。”

“嗯。”

他的弟弟不在了，母亲不在了，父亲抛弃他了，他就像江上的一叶小舟，孤独而无望的漂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