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蒙不弃玉成初心 第70章 又唯恐人不知祸临己身

都城这些日子不太平，吕端书案上的状纸已堆积如山，要审理完这些案件只怕要等到明年了。

有些案子能等，有些却等不了。他这几日除了上堂审案都埋首书案，可每天依然还是有处理不完的公事。

吕端活动了下僵硬的身体，从如山的状纸中挑出了几份。它们的报案人都来自同一行当，更巧的是报案人状告的也是同一人。这些案件都不必审，按惯例来讲，最终原告都会主动撤案。因为被告是高笑笑，她的背后是丞相府。

房外来了几只鸟儿，扯着嘶哑的嗓子叫唤，声音格外尖锐、刺耳。

吕端特意到房外去听，那鸟儿拣的是高枝，一身乌黑分外扎眼，像石头从天而降，砸向即将倒霉的人，又唯恐人不知祸临己身，便居高临下地“啊”个不停。

乌鸦鸣叫，向来不祥。吕端从不信邪，心里却愈发不安。高笑笑面容之伤未愈，由她惹出的风波也不断，今日竟牵扯到明月郡主身上。

礼部侍郎家的公子对相府家的小姐一往情深，高笑笑突遭意外的第二天便着人退回了定亲之物，李方告明月郡主仗势行凶毁人容貌一再要求严惩。

此案牵一发而动全身，明月郡主乃圣上亲封，又是纪王爷首徒，吕端未见真人，不好下定论。

“大人，属下无能，江多余逃了。”

王风他们带着早先失踪的人回到府衙找吕端请罪。

吕端了解完整个事情的经过，刚不明白的事莫名清晰起来：

“藏身竹林的人，故布疑阵，难怪有人失踪。沈随是纪王府的人，能让他俯首听命的人，答案呼之欲出。纪王爷为他这位小徒弟，甚至放过了刑场之上的犯人。说起来，她对本官还有救命之恩，如今她又涉案其中，论情论理，本官都该去见见。”

审案不能只听一面之词，高笑笑那里自不必说，她受伤全都城大夫遭殃，无人不知。可这案子的“凶手”，始终没露过面。

在王风的引路下，吕端来到竹林，在外等了一个多时辰都没见到人。

“大人还是请回吧，小姐养病期间不见客。”

沈随来回就是这两句话，吕端拿出李方的状纸交给他：

“请把此物交给郡主，若她还是坚持不见，本官立刻打道回府。”

吕端还没踏进院子，笔墨香就扑面而来。

几百幅竹子迎风招展，笔触从开始的凌乱不堪，到后面的疏落有致，风骨渐显。竹叶上的纹络几可乱真，作画人观物之微可见一斑。

吕端忍不住看入了神，一时忘了自己是来寻人的，直到画作背后传来声音才惊醒。

“大人是来抓我去府衙认罪？”

吕端走近后，看清她的模样，不由得惊呼：“原来是你！竟然是你！”

难怪声音听着如此熟悉，他们是见过的，在纪王府门外。她那时着男装，谈吐不俗，令人一见难忘。后来他画了像，命人暗中寻找，次次一无所获。他几乎要放弃时，她却出现在这里，上天真是爱捉弄人！

在来之前，吕端不敢轻下定论，此时此刻，他无比确认心中所想：“吕某相信郡主为人，案子许是另有隐情。”

王风在一旁忍不住嘀咕：大人何时这么好说话了？

古语放下画笔，直视他道：

“大人为何突然改了主意？你来此不是有话要问吗？”

他念念不忘，她却忘得干净，不记得两人有过一面之缘。对于吕端自然而然的熟络，她直接归结为无事献殷勤。

“相由心生，画作也一样。郡主笔下的竹子，有君子之风。这样的人，不屑小人之举，更做不出害人的事。郡主曾言，受尽世间苦，不怨天，不尤人，我信郡主不论何等境遇，都会实践你所言。芸芸众生，微若蝼蚁，郡主眼中有苍生，我信郡主不会仗势欺人！”

吕端这话听起来甚是耳熟，古语默念了几遍才想起出处。

突如其来的善意，难得又珍贵，她难以辨其真假，不知该如何应对，呆看他许久回神后道：“李方、高笑笑非等闲人，加之此事民意汹涌，大人逆流而上，不怕惹祸上身吗？”

“吕某视郡主如皎皎明月，不容他人随意指摘、污蔑，郡主却以为吕某是在行攀附之举？在郡主眼里，吕某是只图明哲保身的糊涂官？”

吕端问得很直白，古语暗悔自己的多心。王风也听出了她的弦外之音，忍不住出言反驳：“我们大人素有清正之名，郡主此言不只是看低了大人，更是看低了我辈所有公门中人。我们位卑言轻，不敢高攀郡主，奈何公务在身，不得不来此问案，还请郡主多多体谅！”

他们说完，周围寂静无声。

两人低头的刹那，才发现画作后多了好几个身影。

透过纸张缝隙，吕端认出他们是纪王府的护卫。原来自从他们进院开始，一举一动便已在人家眼皮子底下。郡主听完不置一词，目光停留在那份状纸上。可她身旁半遮面的护卫，陡然间拔剑相对，断了他们的后路。

许是她那张脸太没有棱角，言语间，吕端忘了她的身份，还当她是那天的小公子。他们口称“郡主”，心中并无敬服。若真计较起来，如此妄言，无疑自招祸患。吕端耳中的乌鸦，又开始“啊啊啊”。

状纸上“黄金万两”、“处以黥刑”太过扎眼，古语都怀疑自己是否真如李方所言，伤人至深罪无可恕活该有此一报。

古语瞥见司南面具上的划痕，想到那天他不顾安危扑过来，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没有了，她拿出压在画纸下的那把匕首交给吕端：

“大人为官之德，向来有口皆碑。我这里有桩案子，也想请大人做主。我前日遭人行刺，差点儿丢了性命，大人若能替我寻得真凶，李方的案子，我自不会为难，听凭大人处置。”

她是郡主，有里三层外三层的保护，谁这么不要命敢来行刺？郡主神色又不像是在开玩笑，吕端只好先慎重地接过了匕首，寻凶之事等他们回去再慢慢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