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昕的叙旧自然是叙不出什么好旧的。
他的外祖宁国公岑霁年轻时也是驰骋疆场的武将,只是后来女儿嫁入皇室,便交了兵权。
后来,更是为了不让女儿与已经登上帝位的夫君离心,举家迁回祖宅金陵。
比起世子爷的“壮志雄心”,老国公不争不抢,前半生为了自己的好兄弟守江山,戎马倥偬,后半生为了儿女能够安享富贵泛舟秦淮。
一生都是淡泊名利的老人,即便去年春天被自己只手遮天的外孙迎回京中,也未曾舞到台前过。
他知道这鲜少见面的外孙与自己并不亲。
所以此时听到摄政王来了的消息,坐在国公府后院湖心亭钓鱼的老人愣了下。
纵然再怎么淡泊,到底也是老牌世家培养出来的,不是傻子。
他可不会天真的以为外孙是来让自己含饴弄孙、共享天伦的。
可是他什么都没做……
老国公忽然想到了自家野心勃勃的儿子岑远。
老爷子年逾六旬,第一次产生了想打孩子的冲动。
要说宁国公府的归隐,也是无奈。
宁国公年轻时在战场上厮杀,见多了死亡,九死一生回来之后,不愿意子孙继续去疆场送死,所以从小将岑远往文臣方向培养。
可没想到自家儿子着实不是那个宦海弄潮的料。
岑霁一不做二不休,趁着与太宗皇帝发小之谊未尽、君臣情分正浓的时候,将女儿许给了青梅竹马的五皇子、后来的高宗皇帝,然后交了兵权,带着岑远回了金陵。
谁承想,自家儿子志大才疏,一直埋怨他放弃了手中的实权。
从前在金陵,接触不到朝廷核心,岑霁并不在意岑远的抱怨。
反正就是发两句牢骚,他又没本事真的去夺权。
只是没想到,去年回了京,这混账东西都当爷爷了,居然还不死心。
老国公丢下鱼竿,生气却又无可奈何地站起来:“老夫去看看,那混账东西到底做了什么孽。”
跟着岑霁的管家是他身边的老人了,闻言跟着劝道:“老爷莫要生气,世子他……”
“你不用给他说好话,我生了个什么玩意儿,我难道自己不知道?”
岑霁叹了口气,苍老的面容上多了些疲倦:“也不知道,凭我这张老脸,能不能在初起面前,保住那混账东西。”
而国公府的大门外,吴昕下了马车,也不进门,就那么站在门口,看着态度恭谨柔和,却已经让守在一旁的门房和管事的慌了神。
老天爷啊,这可是摄政王。
难道说摄政王说自己是晚辈,他们家国公爷还真敢让摄政王跪?
可别闹了。
摄政王如今代表的,是皇权!
摄政王如今在府门外不进门,只说自己是晚辈,没有长辈的准许不敢擅自叨扰,这话本身就是在兴师问罪啊。
岑远听到消息匆匆从小妾床上爬出来,胡乱穿上衣衫就往外跑。
他虽然没有大智慧,但是也不至于连基本的是非都拎不清,真将吴昕当个小辈扔在门前。
岑远一边急匆匆往大门走,一边忍不住嘟囔着骂人。
说真的,吴家这小兔崽子到底想干什么?
他可不信国公府的下人敢拦着这小兔崽子不让他进门。
所以,这小崽子是来给谁下马威的?
他蓦地想到自己和地方上勾结的事情。
难道说,那小兔崽子知道了?
岑远心底打颤,一时有些怕了。
他的确不满于父亲在权势最盛的时候,将手中的权柄交还给了皇帝。
也不满他们都回京一年了,姓吴的小兔崽子还是不可能给他个一官半职。
所以他利用自己国公府世子的身份,暗戳戳地联系父亲的旧部,勾结地方势力。
但是他可不是想谋反,他就是想重回国公府最辉煌的时刻罢了。
同样是武将,如今梁家那小辈都封王了,反而他一个长辈,还是个世子,丢不丢人!
他要让自家外甥看到他,他也要权势!
只是岑远这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拉帮结派、贪污赈灾银子的举动,不是在给吴昕表现自己多有能耐,而是往吴昕手上递了一把刀,一把可能让国公府万劫不复的刀。
岑远一时冷汗涔涔,意识到父亲对自己的评价是对的。
他这人,脑子不够使,别人一忽悠,就拿了棒槌当了针,冲动起来什么都能做。
都当了祖父的人了,怎么就学不会安分守己啊!
岑远到了前院的时候,正赶上自家老父亲也到了前院。
老管家跟在他的身后,手里还提着鱼竿和水桶。
岑远一时又尴尬又害怕:“爹……”
“混账东西,回来再和你算账,先去接初起。”
岑霁瞪了儿子一眼,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
这蠢货儿子。
岑远乖乖地跟着岑霁出了门。
吴昕还站在街上,年轻的摄政王一袭玉粉色长袍,白玉冠束发,干净而又娇美。
阳光下,他的额上沁出一层薄薄的汗珠儿,有些发亮。
看到这样的吴昕,岑霁愣了一下。
吴昕的母亲出嫁前,便喜欢玉粉色的衣衫。
吴昕的模样与早逝的母亲极像,不过是一男一女罢了。
因为常年生病,吴昕的体态看起来比寻常男子弱,衬着张美的雌雄莫辨的脸,让他如今的模样更有迷惑性。
岑霁忽然有些心疼。
他的女儿啊,捧在手心的娇娇儿,为了一个男人要死要活的进了宫,纵然正位中宫又如何,还是在勾心斗角中早早地丢了性命。
而她坚定不移选定的夫君,虽然护住了她的两个儿子,可是到底也没惩处那给女儿下毒的罪魁祸首。
想到女儿,岑霁有些泪目,唤吴昕的声音也有些发抖:“初起,既然来了,怎么不进府?”
吴昕看着外祖眼中瞬间涌出的泪花,就知道自己今天这身衣服选对了。
等下不管他怎么欺负舅舅,外祖都不会阻拦,搞不好还会把舅舅揍一顿。
这样想着,年轻的摄政王笑着开口了:“外祖父,我前些日子忙,一直没来看您和舅舅,今日特来请罪。”
他上前扶住岑霁的手臂,笑得眉眼弯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