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婚燕尔 我恨你

夜色渐沉，细雪无声地静静覆满庭院。

客厅里，小泽和茉莉正趴在地毯上玩玩具。

“妈咪，茉莉肚子有点饿了。”小女孩睁着无辜的眼睛。

专门带孩子的保姆这两天休假，陆言曦站起身来往厨房走，去给他们冲奶粉。

四岁的小朋友，陆言曦考虑不给他们喝奶粉，前段时间换了牛奶，但是茉莉有点肚子不舒服，现在又换回来了。

从恒温壶里接了水，正摇晃着瓶身，此时门铃响了。

兄妹俩飞快地起身去望谁来了，看着小屏幕上的身影，小泽微微长大了嘴巴，又迅速地跑到厨房让陆言曦开门。

一抹修长的身影立在门外，肩头已落满雪。

门开了。

陆言曦望着眼前人，滞愣一瞬，睫毛轻轻一颤，唇角忽然慢慢地漾起了微弱的弧度。

她的唇角很轻地扬起，不是喜悦，也不是悲伤。

睫毛垂落的瞬间，眼底浮起薄薄的水光。

那笑意很淡，淡得几乎要化进飘雪的夜色里，像跋涉过漫长寒冬的旅人，终于望见了春日的熹微晨光。

周纪庭忽然想起很多年前，那是小时候分别之后，长大后的第一次初见。

某个春日的放学时分，他坐在车里，车窗半降，放学的钟声刚响过不久，三三两两的学生从校门口涌出。

忽然，一抹浅蓝色身影闯入视线——白衬衫束进裙腰，深蓝色西装外套配着格纹百褶裙，身形纤细，她怀里抱着几本课本，高高的马尾随着步伐轻轻晃动，走在人群中间格外醒目。

阳光落在她白瓷般的脸颊上，她不知听到什么趣事，她忽然扑哧笑出声来，眼角微微弯起，整张脸都明亮起来，颊边梨涡也若隐若现。

后视镜里，那个笑容越来越远，只余一个背影。

眼前，那个曾经眼眸盛着璀璨星湖的人，此去经年，眼底星光依旧。

-

对于周纪庭的到来，小泽表现得最兴高采烈，平时内敛沉静的性子好像一下子就解放了天性，牵着男人的手，小脸笑容不断，叽叽喳喳地与他分享着这些日子发生的事情。

“爸爸，我前几天生病喝了三天的粥，现在恢复了，今天妈咪给我们做了一大桌大餐，全都是我们爱吃的！”

“学校举办了晚会，妹妹上台表演钢琴，还得了奖！”

“爸爸，你怎么这么晚过来了，是不是你也想我们了？”

周纪庭始终淡笑着回应。

小泽这会儿正踮着脚拽着男人的手指往自己房间走：“爸爸你看！我拼的航空母舰！”

他的眼睛亮晶晶的，献宝似的指着书桌上的模型，“我照着图纸拼了三天，这里有个零件特别难装，后面还是妈咪帮我一起装的……”

周纪庭蹲下身，目光与他平齐。孩子身上还带着沐浴露的奶香味，发梢湿漉漉地蹭在他手背上。他听着儿子雀跃的讲述，喉结动了动，伸手揉了揉那颗毛茸茸的小脑袋。

“很棒。”他声音有些哑。

茉莉一开始是比较不自然的，但是慢慢也好了起来。

她踱步，缓慢地也进入到房间，小声喊：“爸爸。”

听到茉莉主动喊爸爸——一种说不出的感觉。

周纪庭一把将她抱了起来，“茉莉这段时间乖不乖？”

小茉莉当然点头，“乖呀！”

“这段时间妈咪有没有骂过你？”

“……有。”

“那你哭了吗？”

承认自己哭挺不好意思的，她说，“没有。”

周纪庭笑了笑，“那我们的茉莉变坚强了。”

小茉莉羞涩地笑了笑。

“上次为什么被妈**评。”

茉莉的眼睫毛扑闪了几下，过了好一会儿，她才闷闷地说：“因为我跑来跑去不小心把哥哥的航天模型搞坏了。”

“她是怎么骂你的？”

“妈咪说，先去面壁思过，两天不许我吃零食。”

“嗯，那你跟哥哥道歉了没有？”

“说了呀，哥哥说原谅我了！”她说，“爸爸，你还记得上次打电话我们说的东西吗？”

他压低声音，“你现在闭上眼睛倒数三秒，心愿就能实现。”

“真的只要数三下吗？”

“三——”

“二——”

“一！”

两人同时喊出声，茉莉迫不及待地睁开眼，看见父亲变魔术般捧出一个精致的限量版玩偶。这只玩偶穿着漂亮的小裙子。

“哇！”茉莉惊呼出声，又赶紧捂住嘴巴，大眼睛里盛满了惊喜。她小心翼翼地接过新玩偶，“谢谢爸爸。”

陆言曦端着牛奶站在门口，看到茉莉正兴奋地不行。周纪庭站在一旁，满脸宠溺认真地看着女儿，冷峻的侧脸在夜灯下显得格外温柔。

“该喝奶了。”她轻声提醒。

茉莉抱着娃娃扭了扭身子，抬头看向男人：“爸爸喂。”

周纪庭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接过玻璃杯，先在自己手背上试了试温度。他把杯沿轻轻凑到茉莉的嘴边，她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

-

两个兴奋的孩子，在十点半才进入梦乡。

陆言曦轻轻合上儿童房的房门，才转身走向客厅。

周纪庭坐在沙发上，身影显得格外沉默。他低垂着眼，手里握着一杯水，却一口没喝，只是无意识地摩挲着杯壁。

陆言曦看了他一眼，没说话，心里疑问他为什么会突然过来？

而且来到这里之后，对着她一直都是一言不发，并没有与她说什么话。

两人之间显得有点生疏。

她径直走向客房，从柜子里取出干净的床单被套，动作熟练地铺好。

心里那点说不清的情绪，怎么也理不顺。

“你睡这儿吧。”出来的时候，她轻声对他道。

他点头应了应。

陆言曦没再看他，转身回了主卧，轻轻关上门。她靠在门板上，缓缓呼出一口气，胸口却仍旧闷得发慌。

她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思绪纷乱。

一直胡思乱想，她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不知过了多久，勉强有了点睡意，忽然听到动静，敏觉地惊醒过来。

房间里开着小夜灯，她一睁眼，就与男人对视上。

他坐在她的床边，两人就这么对视着，依旧像是熟悉的陌生人一样疏离，谁也没开口说话。

自从他回来，一直都是冷漠的，易怒的，可此刻灯光太温柔，打在他的脸上，多了几分细碎的柔和。

如果时间沉浸在这一刻，也没什么不好。

至少他们还能这样安静地对视，不必面对那些横亘在中间的过往。

偏头看了看一旁的身影，默默地翻身下床。

“去哪？”她刚下床穿好一只拖鞋，就被他拉住手腕，听见他声音低哑地问。

陆言曦有些被吓了一跳。

缓了一回神，她才小声说：“洗手间。”

周纪庭仍是拉着她的手不放。过了足足半分钟，才默默松开。

她也没多说什么，穿鞋往前走。

回来的时间，他仍然姿势未动。

“你……”

“明天……”

两人异口同声。

沉默一晌。

“你先说。”

“你先说。”

又是同时噤声。陆言曦重新盖好被子，拿着枕头看着看他，微微垂下了眼眸。

周纪庭伸手捋了捋她的头发，“你头发长长了。”

夜灯的光晕在他轮廓上流淌，她看见他喉结滚动，看见他睫毛在眼下投下颤动的阴影。

下一秒，温热的掌心覆上她的后颈，周纪庭俯身而来。他的吻落在她眉心，克制，轻轻触碰，近乎颤抖。

陆言曦微滞，但很快眼里有了淡淡的笑意，温柔地看着他。

但是他的眼眶忽然湿润。

“你……”陆言曦声音很轻，“你怎么了……”

周纪庭抓着她的手，力道大得几乎让她疼痛。

陆言曦能清晰看见他泛红的眼尾，看见一滴水光悬在他颤抖的睫毛上，将落未落。

“你……”她声音哽住，慌忙去抽纸巾，手腕却被他握得更紧。

灯光下，陆言曦看见他手背上凸起的青筋，有些慌了不知道该做些什么。

“你爱过我吗？”他红着眼眶问。

他想问这个问题很久了。

究竟有没有一刻，哪怕是一刻的真心。

陆言曦用指尖蹭了蹭他的眼角，离他近了些，“我爱你，一直是真的，是你不相信我了。”

他将她拉进怀里，下巴抵在她肩窝，呼吸沉重地打在她颈侧。

陆言曦僵了僵，感受到他胸膛剧烈的起伏，感受到肩头渐渐洇开的湿热。

“周纪庭……”她抬手，指尖悬在半空，最终轻轻落在他后背。

良久，他松开她，握着她的肩，狠狠地盯着她，崩溃地，嗓音嘶哑，“我恨你……”

她愣住。

他唇线抿得发白，声音比方才更加低哑沉重，“陆言曦我恨你！”

她听得清清楚楚……

但，还能做什么，恨就恨吧。

恨就恨吧……

陆言曦鼓起勇气抱住他，沉默着不说话，清晰感受着他脊背瞬间的僵硬。

“我恨你……”周纪庭再一次重复地道，只是这次声音微弱了些许。

“你恨吧。”陆言曦心里有着愧疚，有着复杂，有着想念，抱着他轻声回应。

都说恨比爱长久，他们之间，恨也挺好的。

至少证明他们都没有忘记。

陆言曦缓缓从他怀里退出，周纪庭的视线有些模糊开来。他抬手捧住她的脸，然后低头，吻着她的眉心，眼睛，然后轻轻地落在她的唇上。

“我恨你。”他贴着她的唇呢喃，呼吸灼热地交织在一起。鼻尖蹭过她的，睫毛扫在她脸颊上，潮湿一片。

陆言曦尝到了咸涩的味道，分不清是谁的眼泪。

她想说些什么，却被他更用力地吻住。

恨意与爱意在这个吻里纠缠不清，他们这些年的感情也早已分不清界限。

她也有些忧伤地望向他的眼睛，在间歇中问他，“你到底想要什么？”

我愿意成全你，愿意放手，可为什么你现在抱我抱得怎么紧。

“我要你爱我！”他起伏的胸膛泄露了他的情绪，抬眼看她，声音发抖：“一直以来，我都只要你爱我而已……”

“所以……你也还爱我吗？”她呆呆地问。

他说：“我这辈子，只爱过你一个。”

她抬眸看着他，泪流满面。

“怎么哭了？”他轻声问。

陆言曦摇摇头，“那你为什么回来之后对我这么冷淡，我以为你真的恨我到这个地步，我以为你再也不是以前那个周纪庭了……”

他伸手抚摸他的脸颊，手指触摸到冰凉的泪水。

“因为我以为你还放不下你前夫，又一次将我抛下……陆言曦，我已经被你伤透了，我不能再被你抛下，所以我只能将自己包裹起来，这样就永远不会再被你伤害。”

“可是我没有啊……”她哽咽着，“我没有放弃过找你，可是所有人都告诉我你死了，所有人都在逼我，我真的觉得自己坚持不下去了，好不容易等到你回来，你却变了一个人。我觉得你比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都可恶！都憎恨！你恨我，我也恨你，是你先走掉的，你却怪我，而且根本不给我解释的机会！”

四年的思念，痛苦，愤怒都在这一刻决堤，陆言曦被他抱得生疼，却在他怀里哭得更凶。

“对不起。”他说，“我们再给彼此一个机会吧，我再也不走了，我也不会再对你冷漠。”

周纪庭终于微微松开她，却仍将她圈在怀中，用拇指轻轻擦去她脸上的泪痕。

陆言曦还未说话，屋外传来了一些声响，原来是茉莉做噩梦又哭了，现在在角落里迷迷糊糊地在喊爹地。

周纪庭手指收紧，和他的心一样，陆言曦推了推他。

“你去抱她，哄哄她吧。”

他有些别扭，没动身。

“她喊的不是我。”想要的人也不是他。

陆言曦叹口气，“越是这样才越是要多相处产生亲密感啊，不然不是越来越生疏……”

“等明天再说吧。”

陆言曦还是推他，“快去吧，茉莉现在需要你的安慰。”

他有些认命地叹气，见他这个样子，陆言曦上前拥了他一下，说：“别这样了，我们一家人以后可是要永远在一起的，现在你和茉莉还别扭的话，那可怎么办才好。”

不知道哪个字让周纪庭身体明显震了一下，他良久未曾开口，最后也重新用力地拥紧她。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