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子矶的暮春浸在赭红色的落照里,萧雪的流云袖拂过摩崖石刻,袖上金缕凤纹与“吞江醉石”的苔痕相触,恍若南梁皇族的旧梦,在江风中碎成粼粼波光。宇文渊的寒铁戟斜倚矶头,戟身映着她单薄的背影,忽闻江潮拍岸,惊起的白鹭,正掠过她鬓间未褪的朱砂。
“将军可知,这矶头的每块石头,都浸过我南梁皇族的血?”萧雪的指尖抚过石缝里的金箔残片,“五年前的寒食节,胡氏的‘凤羽卫’扮作香客,血洗建康宫,我母妃的金缕衣,就被钉在这‘燕子矶碑’上。”
江风掀起她的流云袖,露出腕间三道剑疤——正是当年护着幼弟突围时,被凤羽针所伤。宇文渊望着她袖中若隐若现的《鲁班经》下册,忽然想起画舫劫夜,她以血护经的模样:“萧姑娘可曾想过,胡氏屠戮南梁,为的是让南北门阀,再无共抗她的根基?”
“想过。”萧雪忽然转身,眼中倒映着满江碎金,“所以家父将我送入红袖书院,让我学《楚辞》、习机关,偏要在她的眼皮底下,守住南梁的‘流云剑意’。”她的流云袖骤然展开,七十二道银线在暮色中织出南梁版图,“可我每次舞袖,都能看见母妃临终前的眼神——她让我护的,不是皇族血脉,是金陵百姓的灯火。”
宇文渊的戟尖轻点矶头“观澜”二字,石粉簌簌而落,露出底下新刻的寒梧纹:“太武帝与宋文帝会盟时,曾在此立‘胡汉共饮长江水’的碑。”他忽然望向萧雪,“等天下定了,我便在这矶头,立一块‘胡汉共荣碑’,让南梁的流云、北魏的寒梧、柔然的苍狼,都刻在同一块碑上。”
萧雪的睫毛忽然沾满潮雾,她摸向袖中母亲遗留的金缕残片,忽然轻笑:“将军可知,南梁皇室的‘流云袖’,最善补缀破损?”她的银线忽然缠上宇文渊的战袍,那里还留着销金阁之战的剑痕,“当年母妃说,金缕衣缝的不是华服,是破碎的山河。”
银线在暮色中穿梭,竟在战袍破损处,绣出寒梧与流云交织的纹章——寒梧的枝干作骨,流云的水纹为脉,细看时,每片叶子都藏着极小的“护民”二字。宇文渊望着她低垂的眉眼,想起王若雪说的“南朝门阀的刀藏在诗酒里”,而眼前的女子,却将国仇家恨,绣成了护民的图腾。
“萧姑娘……”他的声音混着江潮,“你可愿将《鲁班经》下册,与我的破虏戟、苏姑娘的机关术,合铸一套护民的‘九州阵’?”
萧雪的银线忽然顿住,抬头时,矶头的灯笼恰在她眼中亮起:“家父临终前,曾在经首题字——‘机关之妙,在乎人心’。”她的指尖抚过新绣的纹章,“今日替将军补衣,忽然明白,这‘人心’二字,原是胡汉百姓共有的灯火。”
更鼓初响,江潮开始退去,露出矶头石缝里的碎玉——那是历代文人墨客留下的断章,此刻却被萧雪的银线串成一串,悬在宇文渊的戟穗上,如星子坠江。他忽然轻笑,戟尖挑起她腕间的寒梧镯:“这镯子,该换个新样式了。”
“换什么?”萧雪的耳尖发烫,忽然看见他戟身上新绣的流云纹,与寒梧纹相生相契。
“换作‘潮生潮灭’。”宇文渊望向江面,归帆的灯火正顺着潮水,向塞北的方向漂去,“就像这长江水,无论潮起潮落,终归要流入大海。”
是夜,燕子矶的月光照着新绣的战袍,萧雪的流云袖,终于在宇文渊的寒铁戟旁,找到了新的归处。她摸着《鲁班经》下册的扉页,见宇文渊不知何时题了句“流云护寒梧,潮生共此心”,墨迹未干,却与江潮的节拍,在矶头的风里,谱成了无人能破的护民之曲。
江潮退尽时,燕子矶的石刻上,寒梧纹与流云纹在月光下交叠,恍若太武帝的破虏戟与南梁的流云袖,终于在这江南烟雨中,达成了跨越朝代的默契。宇文渊知道,萧雪的伤痛,终将如退去的潮水,留下护民的贝壳;而他许下的共荣碑,也终将在未来的某一天,让所有破碎的文明,在同一块碑石上,重新绽放出共生的光华。
流云袖的银线,还在夜风里轻轻颤动,绣着寒梧的战袍,已被江风吹干。萧雪望着宇文渊的背影,忽然明白,所谓皇族遗孤的使命,从来不是复辟旧朝,而是让南梁的流云,永远护着天下百姓的灯火——就像他的破虏戟,从来不是为了征战,而是为了让胡汉的炊烟,在同一片天空下,永远袅袅升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