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飞 第十一章 闻讯

姬破虏望南长叹：“江兄忠孝仁义，堪称天下无双，能与江兄相识，当真不虚此生。”决定晚些时日再将噩耗告诉喜儿和四妹，至于小南飞，看他日夜思念父亲，一旦得知父亲在狱中亡故，不知怎样的肝肠寸断，真不知如何开口。

四人稍作乔装后顺利进入大宋，姬破虏雇了辆马车，载喜儿等三人往嘉州歇脚。小南飞问母亲道：“爹在狱中会想我们么？”喜儿愁绪顿起，未免影响了小南飞，尽力克制道：“你爹一直在想我们，就像我们一直在想他一样。”小南飞道：“等我们搬了救兵救出爹和伯父他们，再也不去大理了。爹和伯父他们为大理国立功无数，皇上和王爷眼睁睁看爹被人关进天牢，没有设法救爹。”喜儿道：“飞儿不可胡说。你爹受你祖父遗命，忠于大理段氏，这次被奸人出卖，他也绝不会责怪皇上和王爷。人说自古忠孝两难全，你爹对大理段氏忠心不二，对你祖父至孝至重，这样一个顶天立地的大英雄，你该感到无比自豪。”

小南飞道：“孩儿谨记娘的话。将来要做和爹一样顶天立地的大英雄。”喜儿和四妹倍感欣慰。

姬破虏驾马挥鞭，听见喜儿和小南飞的对话，更觉江修家风可敬。一路任劳任怨，心头第一要事便是将三人送到安全之所。

到了傍晚，一行在嘉州城会宾客栈歇宿。小南飞听说嘉州有一尊石刻弥勒佛坐落于凌云山麓，建造巨大，亘古未见，他略有盘算，让姬破虏带自己乘晚一游，喜儿和四妹看他好不容易没念父亲了，便请姬破虏带他走一趟。

客栈不远处便是大佛，隔着江水已见其巍峨耸立，疑是天作。姬破虏雇了条小船，和小南飞乘船漫游。小南飞道：“姬叔叔，你道我当真想来玩儿么？我是想求大佛保佑我爹能逢凶化吉。”

“好孩子，原来你是想来拜一拜大佛。”

“我爹在大理国做了很多好事，大佛普渡众生，定然将我爹的一举一动看在眼里。求大佛的人太多了，我打算走近一点，诚心诚意地拜一拜。”

姬破虏将小船尽力靠近大佛，佛身如山，小船只如一片薄叶，小南飞跪在船上，虔诚念诵，说了无数句祈求大佛保佑父亲的话，自己宁愿折寿，也盼父亲能逢凶化吉。姬破虏本来不大信佛，被小南飞的孝举感动，但知江修起死回生已无可能，遂合十念道：“求佛祖让江兄早登极乐。”

小南飞祈求完了，在大佛脚下捧一手泥土，望着似入云端的佛像：“求佛爷让我爹度过难关，来日弟子定将这捧土带回还愿。”

姬破虏拉着小南飞缓缓上船，不久调转船头，小南飞要将泥土揣入怀中，但怀中有一物件，只好先将那物件拿在手里。

原来是一把玉制短剑，姬破虏一眼认出，“这是我送给江兄成亲的贺礼。”剑上那“狂”字依然夺目，小南飞道：“原来我爹说的知己就是姬叔叔。”

“知己？”姬破虏忙问小南飞。

“我爹几年前传授我入门剑法时，将这把小玉剑送给了我。他说这是一位知己送给他的贺礼，他一直很担心口中的知己是否出了事，还说将来能痛痛快快再和他打一架，那是天底下一等一的美事。”

姬破虏激动不已，仰天长啸：“江兄当我是知己！江兄一直担心我出事了。难怪，难怪莫伤大师说当年江兄准时赴约，一直等到很晚，还说比武之事无限期延后……原来江兄当我区区姬破虏是知己！”

小南飞道：“我爹他时常念到你。这些日子姬叔叔不厌其烦地陪伴我们，从没有过一句抱怨，还教了我很多本事。我爹没有看错姬叔叔。”

姬破虏叹口气道：“我能为你爹做的，始终还是有限。当年我和你爹战于寒山寺，你爹剑法远胜于我，料知以剑法和我相斗，我必输无疑，他有意相让，主动换成掌法，你爹的掌法也堪称当世一绝。后来我们比试内功，半个时辰未见高下，莫伤大师提议来日再战，天下人便只知我和你爹战成了平手。姬叔叔决定苦练剑法，不欠你爹人情，便和你爹定了三年之约。我回到北方，为了专心练剑，找了河南府城外一处山谷。剑法虽非我专，幸好姬叔叔悟性尚可，一年后终于小有所成，但如想战胜你爹，还得继续苦练。不久山谷来了一名女刺客，原来他刺杀了金国一位大官，唉！我本不想多管闲事，一来那群金兵张牙舞爪，那女刺客落入他们手里，还不被折磨死了，二来即使我常年住在金人管辖的北方，到底流的是汉家的血，总想找机会教训教训金人。我也知一旦出手，三年之期一到，怎么也打不过你爹。为了救人，我和那群金兵厮杀良久，最后还是带那女刺客逃出了山谷。其后……其后姬叔叔和那女刺客躲避追兵，一路逃到了西夏国，我和她结成了夫妇，西夏虽与金国素有邦交，那金国大官是皇室要员，金人探到了消息，跟到了西夏国。正巧姬叔叔的妻子又身怀六甲，姬叔叔功力未恢复如初，只好带她远赴西辽国（注：西辽乃辽太祖耶律阿保机八世孙耶律大石所建，其仍自称大辽国，疆域大致在今xJ、中亚部分地区，为区别耶律阿保机所建辽国，其时宋、金等国及后世称之为西辽。另，西夏国多自称‘大夏’或‘西朝’，西夏为当时其他国家及后世所称）。至于……至于和你爹的三年之约，我实在分身不暇。我也想派人暗中通知你爹，只是……只是担心妻儿安危，终归还是躲在了西辽国。几个月前，我得知那金国大官一系失势，金人又要应付兴起于大漠的蒙古人，自然没人再来追查行刺一事。我安顿了妻儿之后，打听了你爹的下落，便到大理来找你爹了。”

小南飞道：“姬叔叔你不惧金兵英勇救人，我爹等你几年又有何妨！”

江修伫立船头，摇了摇头道：“若是我早些来帮你爹……也不至……唉，你爹如此待我，我为了儿女私情一躲就躲了将近十年，实在羞愧！”小南飞又安慰他许久，见他始终面有愁色，料他说起自己的孩子，多半能重拾笑容，遂道：“姬叔叔的孩子是男孩还是女孩？我想一定长得很好看。”姬破虏只感痛失手足，已暗下决定，安顿了喜儿等人后，要赴大理手刃出卖江修的奸人。

小南飞说起姬破虏的孩子，他心绪果然转好，沉声道：“是个女孩。说起来她比孩子你小一岁左右，她很孝顺，也很善良，长得随她娘，在姬叔叔看来自然是乖巧可人。往后你见着她，定会很喜欢她。”

小南飞笑道：“那可太好了。我以后不能再去大理，就没办法见我义兄段秦了，能和姬叔叔的孩子一起玩耍，那也好得很。”姬破虏看小南飞眼神深邃，五官精致，在同龄人中又显得健壮高大，脑海中突然闪出一个念头，“江兄若还在世，自然想让孩子将来幸福美满。不如我将萋萋许配给飞儿。有萋萋一生陪伴这孩子，江兄在天之灵也能略得安慰。”回到客栈之后，将此事对喜儿和四妹说了。

喜儿和四妹都无比欢欣，立刻和姬破虏交换了两个孩子的生辰八字，原来姬破虏的女儿名叫姬萋，生于淳熙八年六月初十，辛丑年属牛，比小南飞正好晚一年一个月出生。喜儿和四妹私下说道：“如今江家蒙难，姬大侠一路相护毫无怨言，还把掌上明珠许配给飞儿。咱们真该好好感谢他。”四妹连连点头，正见姬破虏神情茫然地走往客栈后院，四妹鉴微入细，待喜儿哄睡了小南飞，找姬破虏问道：“姬大侠有事瞒着我们么？”

“为何如此说。”

“你把萋萋许配给飞儿，心里自然也很高兴。但你一直在注意嫂子的样子，嫂子满口同意时，姬大侠你长舒了一口气。”

姬破虏知瞒她不过，遂把江修一行五十余人遇害的消息告诉了四妹。

四妹眼前一片漆黑，几欲晕厥倒地。江修对她呵护备至，自从义兄被关入天牢之后，她就再没睡过好觉，数日来言语中仍有笑意，皆靠一念强撑。她哭道：“我大哥……我大哥当真被害了！”

姬破虏道：“传言称江兄等人均死于疾病，具体死因是否如此，尚须查明。”四妹泣不成声：“我大哥想着能抓住时机替大理段氏铲除高氏，结果被姓冯的出卖……王鸿、周翔、鲁大哥全都没能幸免！”

姬破虏苦劝四妹，教她节哀顺变，但切肤之痛又岂是三言两语能劝得住的？四妹恶狠狠地道：“我要回大理替大哥报仇，我要杀了冯人蔚，我要杀了高政！”姬破虏道：“如今你嫂子和飞儿还不知此事，你切莫轻举妄动，否则你嫂子和飞儿……可怎么办？”

“我嫂子？不可让我嫂子知道大哥已经遇害，须等嫂子回了平江府，到了她娘家才可告诉她……否则……”

话还未落，听得有人大叫一声，姬破虏和四妹闻声回头，来人已被惊得晕厥当场，面色惨白，不是别人，正是喜儿。

喜儿思念江修，出门走动，正听四妹说“不可让我嫂子知道大哥已经遇害”云云，喜儿爱江修至深，从大理回大宋这些日子，常常半夜哭醒，只因怕小南飞受到感染，才强忍悲痛，小南飞一直觉得母亲和姑姑都很坚强，其实两人都知进入天牢后凶多吉少，真要找寻大宋人物帮忙，未必便有用处。武林人士身怀绝世神功或可出入于千军万马，直斩上将首级，但要以一人之力对抗举国强兵，确属以卵击石，多几人、几十人亦复如是。

四妹将喜儿扶到自己住的客房，替她输送真气打通经脉，姬破虏去请了大夫。不久喜儿缓缓苏醒，药也全喝不下，两眼呆滞，久久不语。四妹苦劝无果，喜儿想一人待在房里，让她去陪小南飞。四妹担心她想不开，姬破虏称喜儿一时接受不了江修去世的消息，须等她自行化解，否则心结难除。

四妹看着小南飞熟睡的模样，想到义兄已不在人世，迟早瞒不了他，他小小年纪如何能承受？忍住不哭，却实在忍不住了。

到了次日，喜儿最早起床，面色平静一如往昔，还教小南飞在客栈后院温习诗词，姬破虏和四妹知她强忍悲痛实非良法，想要说得一字半句，却无从开口。四人在客栈用过早饭，匆匆退房北行。一路上谁也没把江修去世的消息透露给小南飞。

数日后进入江南地界，喜儿每每触景伤情，总在半夜哭醒。四妹负责哄小南飞入睡，以免他在母亲面前念到父亲。

一行走到建康府，喜儿称江修故居便在江宁县凤台山附近小镇，姬破虏心思缜密，为防高政派人渗入大宋，提议喜儿、四妹以及小南飞先在江修旧宅暂住，自己则去平江府查探一番，待风声渐弱，三人再回吴家堡不迟。江修在大理国任职期间，曾携妻儿回乡拜祭父母。小南飞爱往凤台山观景，凤台山因凤凰台闻名，诗仙太白曾登山眺望，留下名句“凤凰台上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江修当时环抱爱儿，慨然道：“飞儿将来无论人在何处，都不能忘记凤台山的风景。”小南飞再登凤台山，回忆起父亲的话，不住地流泪。

姬破虏悄悄到平江府，把江修的死讯对吴堡主夫妇说了，吴堡主夫妇捶胸顿足，又知女儿外孙此来千里奔波，屡遇危机，俱是无比悲痛。姬破虏让吴堡主夫妇千万放心，江家旧宅依山傍水，又有许多同行镖局，歹人轻易进犯不得。

吴堡主激切道：“江家蒙难，守护老夫女儿和外孙的竟然是黑面大盗。当年飞儿的爹为了帮老夫找回玉璧，和你大战寒山寺，没想到你们不打不相识。看来事事皆有造化。”姬破虏道：“江兄当年自弃长处，姬某才侥幸和他战成平手，姬某只恨此后再未和他痛快打一场。但如姬某全力以赴，恐也难敌江兄。能替江兄略尽绵薄之力，姬某幸如何焉！”

吴堡主道：“老夫年事已高，守着万贯家产也无用处，担心歹人追到吴家堡，伺机对喜儿和飞儿不利，本打算花重金广邀群雄进驻吴家堡保护小女和飞儿，思来想去，此举恐弄巧成拙，反而致小女和飞儿于险境。得知他们在江宁很安全，老夫和内子已心满意足，请姬大侠转告小女，孝顺父母不在一时，切宜见机行事，等风头淡了，再带飞儿回家。”姬破虏在平江府逗留半月，未见吴家堡附近有异动，遂返回江宁。

喜儿听了传话，虽知平江府并无可疑人物，为了小南飞的安全，还是决定长住江宁静观其变，想起父母，泪如雨下，朝平江府方向跪拜磕头，直念“女儿不孝”云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