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飞 第十四章 少年

彼时金国占据黄河以北广袤土地，世宗完颜雍驾崩之后，由皇太孙完颜璟即位，是为章宗，如今正是章宗明昌二年。金国虽由女真族所建，因治中原地带，素以中华正统自居，推崇汉化，犹甚于宋。

四妹和吴鹏子带着小南飞一路北行，到达洛水河畔的龙门山，四妹望着山上绝壁，无限感慨，原来当年江修被困，四妹经过解救的，正是此地。龙门山远望之下，有一座千古名城，正是洛阳，其时称为“河南府”，乃金国中原重镇。四妹思念义兄，又知河南府有许多武林名门及私塾学馆，义兄和嫂子在世，常教小南飞武功与学识，自己和吴鹏子不精文武之道，未免耽误小南飞成才，遂决定在河南府定居。

吴鹏子常年在吴堡主身旁，耳濡目染，学了许多通融官场之法，当日在官府递交了文书，又暗中收买当值官员，遂将户籍纳入了河南府。为了安全之便，四妹更名为戚红，吴鹏子更名为吴平，小南飞更名为江飞。

金国前期灭辽灭宋，对两国百姓诸般虐待，实是人神共愤。海陵王完颜亮僭位之后，深知欲治万民，须以文治，提出了“文治”的方略，对本国百姓推行柔和教化，喜纳各国民众迁入本国。

四妹在城西购置了一处两进豪宅，总算安顿好了小南飞，只盼他住得舒适，平日也能在院子里学习武功。她身上本来不缺银两，吴堡主又让吴鹏子送了好些家财，喜儿临行前一并托交给了她。

第二日她和吴鹏子购买了大通街一家店铺，以防被仇家发现，自然不能再开醉鸡坊，两人商议之下，决定开一家客栈，思来想去，最后取名“望归客栈”，期望有朝一日能重归故国。

小南飞从大宋到金国路上，也不再哭哭啼啼，只是将父亲所赠玉剑牢牢握在手里。四妹和吴鹏子跟他说话，他两眼茫茫地望着远处，半晌才回一句。四妹怕他闷在心里有损身子，带他多走风景美好之地，以致当日到了龙门山，小南飞本来面无颜色，听姑姑说父亲曾被人设计困于绝壁，立马冲到绝壁边沿，一坐就是半天。四妹摇了摇头，不住地叹气，却不敢被小南飞听见了，吴鹏子安慰她道：“小少爷年纪太小，的确难以承受，等时日久了，总会慢慢好起来。”四妹道：“但愿如此。飞儿这孩子命苦，他身边就只有我和你了，你也别小少爷小少爷唤他，你是他的长辈，也唤他飞儿吧。”吴鹏子忙道：“这怎么使得？老爷夫人和大小姐，以及姑爷都对我恩重如山，我能伺候小少爷，那是天大的福气，别的不敢奢望。”四妹道：“咱们在金国，你一口一个小少爷，别人容易怀疑咱们的身份，我和飞儿说了，他从此唤你鹏叔。”吴鹏子“哎呀”一声道：“我倒把这事儿忘了，千万别给小少……别给飞儿招祸。”

从此三人便生活在金国统治下的河南府。四妹和吴鹏子经营望归客栈，两人敦善好客，勤劳奋进，客栈的生意十分兴隆。四妹又将小南飞送去汉儒兴办的私塾，期望他明理崇德。她知小南飞从前跟着义兄和鲁金刚等人学艺，又蒙姬破虏传授飞天疾行功，和同龄人相比，身子本就强壮许多，告诫他千万不可与他人动手，否则一旦暴露身份，他自己和姑姑、鹏叔都将身陷险境。小南飞记恨仇人害自己全家，却知姑姑对自己疼爱无比，自己暴露了其实也无所畏惧，只担心连累了姑姑和鹏叔，四妹嘱咐时，他终于说了很多话，“姑姑放心，我不和别人动手。”

四妹将他抱在怀里，让他好好在私塾里学习，“一个人只会武功，不能明理，到头来不过是一介莽夫。你要做个和你爹一样的文武全才。”小南飞想起父亲来，神色有异，四妹忙道：“都怪姑姑多嘴，无端乱说话了。”小南飞摇了摇头，两只手拍了拍姑姑，让她不必自责。

小南飞到了私塾，见过汉儒梁骏梁夫子，四妹料梁夫子多半淡泊名利，倘以重金相送，不定遭来夫子的厌恶，反而影响小南飞今后的学业，便决定送给夫子一幅刺绣，她生于平江府，自小学习女工，精通苏绣，当晚动手施针，刺了一幅“桃李图”，上有“桃李满天下”五个字。梁夫子仔细赏阅，对此绣品爱不释手，直称四妹“心灵手巧，堪称天下一绝”。四妹只盼梁夫子收了刺绣后能对小南飞稍加照看，别的一概不求。梁夫子打量小南飞，问他懂得哪些知识，小南飞十分谦逊，只说一窍不通，往后全奈夫子教导。梁夫子大喜，拉着小南飞进入了学堂。

原来整个私塾按年龄大小分了班，小南飞十一岁了，分在少年班，同窗中既有汉人，也有几个女真富家子弟，只因梁夫子乃河南府鸿儒，颇具名望，许多女真官员不将子弟送入官学，反而交给他管教。

小南飞平日沉默少言，课堂上认真听教，每有提问，只要唤他作答，总能一一应对。梁夫子常称他聪颖异常，世所罕见。课余同窗玩耍，有人卖弄武功，引得旁人拍手叫绝，小南飞自小习武，身子最健，那人所展拳脚在他眼中只如儿戏，他不肯违心拍手，那小孩长得肥胖壮硕，早看小南飞不惯，连同其余几个小孩将小南飞围了起来，那小孩名叫易小福，其父易大勇是振英镖局总镖头，易小福自以为父亲善押重镖，武艺高强，是整个河南府最了不起的人物，在同窗中倍感优越，其余小孩听过振英镖局的大名，都唯易小福马首是瞻。

易小福喝道：“好小子，你是哪里来的？一点规矩不懂。”其余小孩纷纷起哄。小南飞淡然道：“我姑姑让我在学堂里认真听教，别的我都不懂。”易小福道：“你会武功么？”小南飞摇了摇头：“我不会。”

“你不会武功，怎的看不起我？”

“我没看不起你。”

“你没看不起我，怎的不鼓掌？”

“那我鼓掌吧，你们别围着我了。”

易小福“哼”的一声道：“你方才不鼓掌，分明看不起我。教你尝尝厉害。”说完用力推了小南飞一把，小南飞身子站定，体内真气不自主抵抗外力，待易小福右手欺近，只觉推到了一块坚硬的石头上，怎么也推他不倒。周围的小孩都觉好奇，一个劲地吼道：“推他推他。”小南飞心想自己稍一用力，你恐怕就会被震飞，脑海中浮现姑姑的嘱咐，看围观者越来越多，连其他年龄的孩童也闻声来了，只好敛气收力，易小福甩开臂膀，奋力再推，小南飞故意大叫一声跌出老远。易小福拍了拍手道：“怎么样？服气了么？”小南飞未待起身，看周围同窗大多嘲笑讥讽，想起了母亲曾教自己的典故，当年韩信受胯下之辱，不逞一时之勇，韬光养晦，最终成就攻灭西楚的霸业。

小南飞微叹口气后，点了点头，易小福大笑道：“好小子，你可服气啦！往后跟着易爷，有吃又有喝的。”小南飞听他自称“易爷”，心有不快，正不知如何回绝，梁夫子在外喝道：“发生甚么事啦？江飞怎的坐在地上？”易小福向身旁小孩使个眼神，各人赶忙撤了，小南飞一跃而起，拍了拍尘土道：“弟子累了，坐地上小憩片刻。”梁夫子又问易小福道：“他说的是真是假？”易小福望一眼梁夫子，连连点头。梁夫子道：“君子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你等自小为同窗，其幸之甚，不可拉帮结派，不可欺凌弱小，切当和睦共处，相亲相爱。”

一众小孩齐声应道：“和睦共处，相亲相爱。”梁夫子捋须笑道：“孺子可教也。”唤众孩入室听讲，易小福回首对小南飞做个鬼脸，小南飞只觉他肥头大耳，做起鬼脸来样子怪异，忍不住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