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忆记 第25章 新态（上）

林默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这个名字……是他入职时临时编造的假名。在这个被世界遗忘的角落，他只想成为一粒无人知晓的尘埃。他喉咙发紧，干涩地应了一声：“到。”

老刘没看他，目光继续下移。纸上只剩下最后一个名字了。他浑浊的眼睛盯着那个名字，眉头似乎又皱了一下，仿佛在确认什么。他清了清嗓子，那含混的烟嗓在寒风中清晰地吐出两个字：

“沈薇。”

嗡——！！！

林默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所有的声音——风声、枯草的呜咽、老刘含混的嗓音——都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然后彻底消失！一股冰冷的、灭顶的恐惧如同万丈冰渊，瞬间将他彻底吞噬！血液疯狂地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结成冰！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不规则地冲撞，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钝痛！

沈薇？！

她怎么可能在名单上？！在这个特殊教育学校的学生名单上？！

幻觉！一定是幻觉！压力太大！神经错乱了！

他猛地抬起头，惊恐地、如同受惊的野兽般看向老刘！试图从他脸上找出任何一丝玩笑或者口误的痕迹！

老刘的脸上只有程式化的麻木和一丝被打断的不耐烦。他浑浊的眼睛扫过几个孩子，似乎在等待回应。

没有回应。

操场上死寂一片。只有寒风卷起地上的尘土和枯叶，打着旋儿，发出沙沙的声响。

铁蛋依旧茫然。二毛惊恐地低着头。傻妞抱着娃娃傻笑。小哑巴……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哑巴，此刻却微微抬起了头！他那双一直隐藏在阴影里的眼睛，此刻竟异常地亮！像两点冰冷的、燃烧的幽火！他的目光，没有看老刘，也没有看任何人，而是穿透了冰冷的空气，死死地、精准无比地……钉在了林默那张瞬间褪尽所有血色的、如同死人般惊恐的脸上！

那眼神！那眼神里没有孩童的懵懂，只有一种冰冷的、洞悉一切的……嘲弄！

林默浑身的血液似乎瞬间凝固！他像被那目光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巨大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脏，越收越紧！

“沈薇！” 老刘又喊了一声，声音里带着明显的不耐烦和烦躁，“沈薇到了没有？！”

依旧没有回应。

老刘烦躁地“啧”了一声，用那根沾着泥浆的手指，在“沈薇”这个名字上，狠狠地、用力地划了一道粗重的横线！仿佛在抹去一个无关紧要的、令人厌烦的污点。

“妈的，又是个没来的！记旷课！” 他骂骂咧咧地合上那个破旧的文件夹，随手扔在脚下冰冷的泥地上。文件夹的硬壳边缘沾上了湿泥。

“行了！点完了！” 老刘重新叼起烟卷，背着手，趿拉着那双泥泞的棉鞋，深一脚浅一脚地朝着办公室的方向走去，像一滴墨汁再次融入更深的灰暗。

“都散了！该干嘛干嘛去！林老师，你看着点！” 张老师尖声吩咐了一句，也裹紧她那件花棉袄，快步追着老刘走了。

空旷的操场上，只剩下林默和四个沉默的孩子。

寒风像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林默僵硬的身体。他站在那里，像一尊被遗忘在极寒之地的冰雕。目光死死地盯着地上那个被老刘丢弃的、沾着湿泥的破旧文件夹。

“沈薇”……

那个名字，像一道用鲜血写就的、冰冷的诅咒，烙印在那张破旧的纸上。

也烙印在他濒临崩溃的神经上。

她无处不在。

她如影随形。

她甚至……成了这里的一个“学生”？！

巨大的荒谬感和深入骨髓的恐惧，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四肢百骸，越收越紧，几乎要将他勒断！

就在这时。

“嗬…嗬嗬……”

一阵低沉、含混、如同野兽磨牙般的笑声，突兀地在死寂的寒风中响起。

林默猛地转头！

是铁蛋！

那个巨人般的、一直茫然的铁蛋，此刻正咧开大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喉咙里发出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声！他那双空洞的小眼睛，此刻竟也直勾勾地、带着一种原始的、令人不寒而栗的……兴奋，死死地盯着林默！

而那个一直低着头的小哑巴，不知何时，已经蹲在了那个被丢弃的文件夹旁边。他伸出脏兮兮的小手，没有去捡文件夹，而是用一根枯树枝，在文件夹旁边冰冷的、冻硬的泥地上，一笔一划地、极其缓慢地……

写着什么。

林默的瞳孔因为极度的惊骇而骤然收缩！他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挪动脚步，朝着小哑巴的方向，踉跄地走了过去。

一步。

两步。

他看清了。

冻硬的泥地上，枯树枝划出的，是三个歪歪扭扭、却异常清晰的汉字：

沈薇在

冰冷的恐惧像水泥，瞬间灌满了林默的四肢百骸。他猛地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扑向那扇摇摇欲坠的木门！身后，铁蛋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笑声和泥地上那三个歪扭的“沈薇在”，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神经末梢！

“砰！”

他撞开木门，冲进那间比冰窖更冷的“宿舍”。没有停留！他一把抓起地上那个瘪塌塌的行李包——里面只有几件单薄的换洗衣物和那点微薄的、几乎被冷汗浸透的现金——像被无形的恶鬼追赶，跌跌撞撞地冲出了这栋如同巨大墓碑的红砖小楼！

跑！必须跑！离开这个被诅咒的地方！离开这个沈薇如影随形、甚至能“成为”一个学生的地狱！

寒风像刀子割在脸上，他毫无知觉。他深一脚浅一脚地冲过空旷死寂的操场，枯草在脚下发出断裂的脆响。废弃的钢铁巨兽在铅灰色的天幕下投下扭曲的阴影，仿佛随时会活过来将他吞噬。他不敢回头，不敢去想身后那几个沉默的孩子，尤其是小哑巴那双燃烧着冰冷幽火的眼睛，和铁蛋那令人作呕的笑声。

他冲出锈迹斑斑、形同虚设的学校铁门，沿着一条坑洼不平、覆着薄冰的土路狂奔。肺部像破旧的风箱，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刺骨的寒意。他不知道方向，只知道要远离，远离那个名字，远离那片绝望的废墟！

不知跑了多久，双腿像灌了铅，每一次迈步都沉重得如同拖着千斤巨石。汗水浸透了他单薄的内衣，又被寒风瞬间冻成冰壳，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刺骨的寒意。眼前开始发黑，金星乱冒。他终于支撑不住，一个踉跄，重重地摔倒在冰冷坚硬的路面上，膝盖和手肘传来火辣辣的剧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