葬月人 第4章 西港血巢

焚化炉的金属外壳在冷却中发出低沉的呻吟，如同巨兽疲惫的喘息。空气中弥漫着浓烈刺鼻的焦糊、腥臭和金属熔融的混合气味，黏稠得几乎能堵塞喉咙。裴烬站在那片被高温灼烧得发白龟裂的水泥地上，掌心躺着那枚指甲碎片大小的深灰色金属薄片。冰冷的触感透过薄薄的防护服手套渗入皮肤，表面那些复杂到令人眩晕的微观纹路在惨白灯光下幽幽流转，仿佛深渊的瞳孔。

手机在角落湿衣堆里固执地震动着，嗡嗡声在死寂中如同不散的阴魂。裴烬没有理会。他走到铁皮文件柜前，拉开上锁的抽屉。冰冷的玻璃瓶里，米粒大的深灰碎屑和拇指盖大小的熔融残骸静静躺着。他拿起一个全新的、更小的玻璃瓶，将那枚新得到的深灰薄片小心放入，拧紧盖子。瓶身标签：“烬舍 - 灰烬活物核心 - 微结构”。

三个瓶子并排。碎屑、熔融残骸、薄片。一种递进？一种蜕变？还是一种……污染链？

西港三号码头。废弃集装箱区。活过来的尸体。流黑血。打不死。咬人。老陈的惨叫……

裴烬脱下被腐蚀出裂口、沾染了怪物黑液的防护服，换上另一套干净的。手腕上，纱布包裹下的乌黑抓痕依旧传来阵阵冰冷的刺痛，如同连接着深渊的脐带。他走到角落一个不起眼的金属立柜前，打开。里面不是工具，而是几件叠放整齐的黑色特种作战服，材质坚韧哑光。旁边挂着一件同样材质的战术背心，插着备用弹匣（9mm手枪弹）、强光手电、军用匕首、几支特制的镇静剂和强效凝血绷带。最下层，静静地躺着一把线条冷硬、枪管厚重的黑色手枪——USp match 定制型，旁边是几个压满子弹的弹匣。

他动作迅捷而无声地换装。黑色作战服紧贴着他精悍的躯体，战术背心覆盖前胸后背，冰冷的枪柄塞入腋下枪套。匕首绑在小腿外侧。最后，他拿起那部依旧在震动的旧手机，塞进战术背心侧袋。

推开“烬舍”沉重的铁门，狂暴的雨声和湿冷气息瞬间涌入。裴烬没有回头，反手将门锁死。老旧的皮卡在暴雨中咆哮着冲出松柏林，车灯刺破雨幕，碾过泥泞，朝着城市边缘的西港码头狂飙。

越靠近西港，空气就越发凝滞。雨水的土腥味被一种更浓烈的、令人作呕的腥甜铁锈味覆盖。那不是新鲜血液的味道，而是狗不理巷那具尸体身上散发出的、如同**三个月的陈腐黑血气息！浓度之高，即使隔着紧闭的车窗，也直冲鼻腔，带着一种粘腻的、仿佛能附着在灵魂上的恶意。

道路上开始出现不正常的痕迹。急刹车的轮胎印在湿滑路面拖出长长的黑色痕迹，有的甚至撞上了路边的护栏。几辆警车歪歪斜斜地停在通往码头区的路口，车门洞开，警灯兀自在暴雨中无声地旋转闪烁，红蓝光芒在雨帘中晕染开，显得诡异而凄凉。没有警员的身影，只有散落在地的警棍、对讲机碎片，以及……几滩在雨水中不断晕开、颜色深得发黑的粘稠污迹。

皮卡一个急刹，停在几辆废弃警车后面。裴烬推开车门，冰冷的暴雨瞬间将他浇透。他拔出USp手枪，枪口斜指地面，身体微弓，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无声而迅捷地沿着集装箱堆场的边缘阴影移动。

码头区如同巨大的钢铁迷宫。锈迹斑斑的集装箱如同被遗弃的巨兽骸骨，层层叠叠，堆砌出无数狭窄、黑暗、曲折的通道。雨水在集装箱顶棚汇聚，形成一道道浑浊的水帘倾泻而下，砸在满是油污和水坑的水泥地上，发出连绵不绝的轰鸣。空气中那股陈腐的血腥味浓烈到了顶点，混合着海风的咸腥、铁锈的金属味，还有一丝……肉类被咀嚼的、令人毛骨悚然的粘腻声响，断断续续地从集装箱堆场的深处传来。

裴烬闪身躲在一排集装箱的转角后，锐利的目光扫视前方。通道里一片狼藉。散落着撕碎的警服碎片、变形的警徽、断裂的甩棍。更多的，是那些粘稠发黑的血迹，在雨水的冲刷下依旧顽固地粘附在地面，如同泼洒的劣质油漆。

突然，他目光一凝！

前方不远处，一个集装箱的阴影下，蜷缩着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年轻的警员，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身体以一种极其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他的警服被撕开大半，露出胸口一道巨大的、几乎将他开膛破肚的恐怖伤口！伤口边缘的皮肉翻卷，呈现出一种怪异的紫黑色。伤口内部，不是鲜红的内脏，而是……粘稠、蠕动、如同半凝固沥青般的深灰色物质！这些物质正缓慢地、贪婪地吞噬着他残存的身体组织，发出极其细微的“滋滋”声。他的头无力地垂向一边，脸上凝固着极致的恐惧和痛苦，双眼圆睁，瞳孔已经扩散。但诡异的是，他的手指还在无意识地、轻微地抽搐着，仿佛身体的一部分还在徒劳地抵抗那来自内部的吞噬。

他在被“转化”！

裴烬的心猛地一沉。这景象比单纯的尸体复活更加令人头皮发麻！那深灰色的物质…是“种子”？是灰烬怪物？它们正在以活人为温床，进行某种…繁殖或转化？！

“嗬…嗬…”

一阵低沉、浑浊、如同破风箱般的喘息声，从另一个方向传来。

裴烬瞬间调转枪口！

通道的另一端，一个“人”摇摇晃晃地走了出来。

它曾经应该是个健壮的码头工人。但现在，它的身体呈现出一种怪异的浮肿，皮肤是死尸般的青灰色，布满了深紫色的网状纹路。它的动作僵硬而迟滞，每一步都拖沓沉重，关节发出生锈般的摩擦声。最骇人的是它的脸——左边脸颊被整个撕掉，露出森白的牙床和颧骨，伤口处没有流血，只有不断蠕动、试图覆盖伤口的深灰色粘稠物。它的眼睛浑浊发黄，没有任何神采，只剩下一种对血肉的、纯粹而原始的饥渴！它身上同样沾满了粘稠发黑的血污，散发着浓烈的恶臭。

它似乎嗅到了裴烬的气息，浑浊的眼睛猛地转向阴影中的裴烬，喉咙里发出一声更加兴奋、更加嗜血的低吼！它猛地加速，僵硬的身体爆发出远超常人的速度，挥舞着浮肿、指甲尖利的手爪，带着一股腥风直扑过来！

裴烬眼神冰冷如刀。枪口瞬间抬起，锁定目标！

砰！砰！砰！

三声清脆短促的枪响，几乎连成一线！精准地命中目标——额头、心脏、心脏！标准的莫桑比克射击法！

巨大的冲击力让怪物的头颅猛地向后一仰，胸口炸开两个碗口大的血洞！粘稠发黑、如同石油般的血液猛地喷溅出来！

然而！

怪物前扑的动作只是被子弹的动能阻滞了短短一瞬！它晃了晃那被打得后仰的头颅，额头上那个弹孔里，深灰色的粘稠物正疯狂地蠕动、填补！胸口的两个血洞更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涌出的深灰色物质封堵、修复！它喉咙里的嘶吼变成了更加狂暴的咆哮，再次悍不畏死地扑了上来！子弹对它造成的伤害，微乎其微！

“吼——！”

“呃啊——！”

更多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狭窄通道的两端，集装箱的顶部，甚至从一些半开的集装箱门内，摇摇晃晃地走出了更多身影！有穿着残破警服的，有穿着码头工装的，甚至还有几个穿着便服的…它们无一例外，身体浮肿青灰，行动僵硬却迅捷，身上布满了恐怖的伤口，流淌着粘稠的黑血，被深灰色的物质侵蚀着、修复着！浑浊的眼睛里只剩下对鲜活生命的无尽贪婪！它们形成了一个松散的包围圈，低吼着，一步步逼近！

裴烬瞬间陷入了重围！腥风恶臭扑面而来！他背靠着冰冷的集装箱壁，USp手枪连续点射！

砰！砰！砰！

枪声在狭窄的空间里爆鸣，震耳欲聋！冲在最前面的几个怪物被子弹打得身体剧震，黑血飞溅，动作迟滞，但伤口处深灰色物质疯狂蠕动，竟无法彻底阻止它们！它们的数量太多了！而且子弹的伤害效果极其有限！

一只浮肿发黑、指甲尖锐的手爪，带着恶风，猛地从侧面抓向裴烬的脖颈！

裴烬猛地矮身，利爪擦着头皮掠过！同时他右手闪电般探出，军用匕首在昏暗的光线下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

嗤啦！

匕首锋利的刃口精准地切断了那只抓空的手爪手腕！整只手掌齐腕而断，掉落在泥水中！

断腕处没有鲜血喷涌，只有粘稠的黑血和深灰色的物质疯狂蠕动、试图再生！那断手的怪物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嚎，攻势却更加疯狂！

裴烬眼神一厉！匕首对这些东西的伤害，似乎比子弹更有效！他不再执着于致命部位，身形如同鬼魅般在狭窄的空间内腾挪闪避，避开那些抓挠撕咬，手中的匕首化作致命的寒光，每一次挥出，都精准地削断伸来的手臂、刺穿扑来的膝盖关节！粘稠的黑血和蠕动的深灰色物质不断飞溅！

“嗬——！”

一声更加沉重、更加暴戾的咆哮从头顶传来！

裴烬猛地抬头！

只见一个集装箱顶上，一个体型异常魁梧的怪物正俯视着他！它曾经可能是个力工，此刻身体膨胀得如同小巨人，肌肉虬结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石质感，上面布满了龟裂的纹路，缝隙中渗出粘稠的黑液。它的头颅被深灰色的物质覆盖了大半，只露出一只浑浊的、闪烁着暴虐红光的独眼！它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猛地从数米高的集装箱顶一跃而下，巨大的阴影带着毁灭的气息，如同陨石般砸向裴烬！一只覆盖着厚厚深灰色角质层、如同攻城锤般的巨拳，撕裂雨幕，狠狠轰下！

这一击，势大力沉，足以将人砸成肉泥！下方还有更多围拢的怪物！

避无可避！

裴烬眼中寒光爆射！千钧一发之际，他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砸落的巨拳，不退反进！身体如同压缩到极限的弹簧，猛地向前一个贴地翻滚！

轰！！！

巨大的拳头狠狠砸在他刚才站立的位置！水泥地面如同被炮弹击中，瞬间炸裂！碎石混合着粘稠的黑血和雨水四处飞溅！冲击波将周围几个扑上来的怪物都震得踉跄后退！

裴烬在翻滚的同时，左手闪电般从战术背心上拔下了一枚圆柱形物体——强光震撼弹！拇指猛地弹开保险销！

就在他身体翻滚停止、刚刚站起的瞬间，那独眼巨怪也因砸空而身体前倾！

裴烬没有丝毫犹豫，将震撼弹狠狠砸在巨怪那只覆盖着角质层的膝盖后弯处！同时身体如同离弦之箭，向着旁边一条更狭窄、堆满废弃油桶的通道猛扑过去！

嗡——！！！！

一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混合了极致强光和超高分贝噪音的恐怖爆鸣，在狭窄的集装箱通道内轰然炸开！

刹那间，整个世界只剩下纯粹的、足以刺瞎视网膜的炽白！以及一股如同实质的、足以震碎耳膜、撕裂脑髓的恐怖声浪！空气剧烈扭曲，形成肉眼可见的冲击波纹！

“嗷——！！！”

“嗬啊——！！！”

包围裴烬的所有怪物，包括那只独眼巨怪，同时发出了凄厉到极致的惨嚎！它们浑浊的眼睛在强光下瞬间爆裂！粘稠的黑血混合着破碎的眼球组织喷溅而出！它们的动作瞬间僵直，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头颅，身体剧烈地抽搐、摇晃，甚至直接栽倒在地！那覆盖着深灰色物质的皮肤表面，在强光和声波的冲击下，竟然如同滚油泼雪般，迅速出现大片的龟裂和剥落，露出下面更加污秽的组织！强光和噪音对它们造成了远超子弹的伤害！它们似乎对这种剧烈的能量冲击异常敏感脆弱！

裴烬扑进废弃油桶堆的阴影，即使戴着特制的耳塞，剧烈的耳鸣和眩晕感依旧让他眼前发黑，但他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了不适。他没有丝毫停留，趁着怪物群陷入混乱和痛苦的短暂间隙，如同融入阴影的猎豹，向着集装箱堆场更深处、那股陈腐血腥味最浓烈的源头疾驰而去！

强光震撼弹的效果正在消退。身后传来怪物们更加狂暴、更加痛苦的嘶吼，以及跌跌撞撞追赶的沉重脚步声。但裴烬的速度更快，对地形的判断也更为精准。他绕过堆积如山的废弃集装箱，穿过弥漫着浓重铁锈和机油味的狭窄缝隙，最终，眼前豁然开朗！

这是一个被高大集装箱围起来的、相对开阔的卸货平台。平台中央的景象，让裴烬的脚步瞬间凝固，深黑的瞳孔骤然收缩！

一个巨大的、深不见底的“坑”。

不，那不是坑。那是无数粘稠、蠕动、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深黑色“血液”汇聚而成的“湖”！湖面并非平静，而是如同沸腾的沥青般，不断翻滚、鼓起气泡，每一个气泡破裂都喷出一股更加浓烈的腥甜恶臭！粘稠的黑血中，浸泡着数不清的残肢断臂、扭曲的躯干、甚至破碎的头颅！它们如同被丢弃的垃圾，在粘稠的黑血中沉浮、翻滚，被那深黑色的物质缓慢地、不可逆转地侵蚀、吞噬、同化！一些尚未被完全吞噬的残躯还在微微抽搐，空洞的眼窝望着暴雨倾盆的天空，无声地诉说着极致的痛苦和绝望。

这就是黑血的源头！一个巨大的、活着的“转化池”！

在“血湖”的边缘，横七竖八地躺着几十具尸体。大部分穿着警服和便衣，显然是之前赶来支援的警员和可能误入此地的平民。他们的死状极其惨烈，身体被撕裂、啃咬，伤口处同样被粘稠的黑血和深灰色物质覆盖、侵蚀。但此刻，他们的身体正在发生更恐怖的变化！

那些伤口处覆盖的深灰色物质，如同活着的苔藓，正在疯狂地增殖、蔓延！它们覆盖皮肤，渗透肌肉，甚至缠绕上骨骼！尸体在“血湖”散发出的浓烈气息和深灰色物质的催化下，如同被充气的皮球般，开始不自然地膨胀、扭曲！皮肤迅速失去水分，变得青灰干瘪，布满深紫色的血管纹路！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尖利发黑！一些尸体的眼珠在深灰色物质的覆盖下，如同被煮熟的鸡蛋般浑浊发黄，然后猛地睁开，里面只剩下原始的、对血肉的饥渴！

它们正在“血湖”边缘，被加速“唤醒”！成为新的、流淌着黑血、打不死的怪物！

整个卸货平台，如同地狱在人间的投影！粘稠的血湖翻滚，残肢沉浮，新生的怪物挣扎着从尸堆中爬起，发出意义不明的嘶吼。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到令人窒息的死亡、腐朽和疯狂的气息！

就在这片地狱景象的边缘，靠近一个半开的大型冷冻集装箱的地方，裴烬的目光猛地定格！

那里躺着一个人！

是老陈！

他仰面倒在冰冷的雨水中，警服被撕扯得破烂不堪，胸口一个巨大的撕裂伤，深可见骨，粘稠的黑血正从中不断涌出。他的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发紫，眼神涣散，显然失血过多，已经到了濒死的边缘。更致命的是，一股深灰色的、如同活物般的粘稠物质，正从他的伤口边缘，如同贪婪的水蛭，缓慢而坚定地向他残存的躯体内部钻去！他的身体在不受控制地微微抽搐，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微弱喘息。

而在老陈身边，蹲着一个人影。

那人穿着一身湿透的黑色西装，身形瘦削，背对着裴烬。他低着头，似乎正在专注地观察着濒死的老陈，或者……观察着那正在侵蚀老陈的深灰色物质。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异常的冷静，甚至可以说是……专业？与周围这地狱般的疯狂和混乱格格不入。

似乎察觉到了裴烬的到来，那个西装身影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了头。

暴雨如注，冲刷着卸货平台的血污。粘稠的血湖翻滚着死亡的气息，新生的怪物在尸堆中挣扎起身，发出非人的嘶吼。裴烬的枪口，稳稳地对准了那个缓缓转过身的西装身影。

雨水顺着那人瘦削的脸颊流淌，洗去了一些污迹，露出一张年轻、苍白、甚至带着几分书卷气的脸。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镜片在昏暗的光线下反射着冰冷的光泽，让人看不清镜片后的眼神。嘴角似乎天生带着一点微微上翘的弧度，像是一个习惯性的、礼貌的微笑，但在此刻这尸山血海的地狱背景中，却显得无比诡异和冰冷。

他看着裴烬，看着那黑洞洞的枪口，脸上没有任何恐惧，只有一种近乎淡漠的平静。他抬起一只手，不是投降，而是轻轻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

“裴先生。”西装男开口了，声音不高，穿透哗哗的雨声，清晰而平稳，带着一种奇特的、毫无感**彩的金属质感，“‘种子’已经发芽，污染不可逆。清理协议…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