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氏族 章一一七零 一家人（中）

黄小贝风也似冲出老楼房，无论身后的老妈伯母怎么呼唤，脚下始终不曾慢下半分。凭借着充满青春力量的身体，她终于摆脱了她们。

夜晚的东港区并不太平，三五成群的小混混们咋咋呼呼，有的在玩滑板做街头运动，有的抱着酒瓶胡乱吹牛。

有的盯着过往行人目光闪烁，就如一匹匹扫视猎物的饿狼，还有的看到美女美男就上前搭讪，无论对方是不是冷着脸不理会，始终狗皮膏药一样粘着不放。

面对这些在夜晚总是格外活跃的群体，黄小贝本能地感到畏惧，她跟这些街溜子并不是一类人，看到她们时常会感到压力，生怕对方找自己的麻烦。

东港区的治安本来就不好，现在是愈发差了，当街抢劫、打人这种事已是屡见不鲜，都不能再引起旁人的兴趣与围观。

正经的年轻男女到了深夜是不敢在街上行走的，尤其不敢单独出行。

好在时间不算很晚，街上正经行人还比较多，黄小贝虽然知道自己真遇到什么麻烦，这些陌生人根本不会帮助自己，但她依然多少感受到了些安全与安慰。

如果是换作以往，黄小贝打死也不愿意这种时候出门。

但是现在......黄小岿那些话实在是太伤她的心，也戳到了她的痛处，一些平日里有意忽略的东西，被对方当着大家伙儿的面提出来，实在不能不让她无地自容。

黄小贝自己清楚，为了给自己腾一个可以直播的地方，患有风湿的老妈宁愿不睡床去打地铺。对方身体不好，而打地铺久了又格外伤肾，这导致对方的健康状况愈发严峻。

但黄小贝不能不做直播。

家里就老爸一个人工作的话，着实入不敷出，他原来就职的公司嫌弃他年龄大了，不如年轻人好用，加之现在青壮劳力过剩，就找了个由头开除了他，导致他现在只能去做环卫工。

扫大街是个起早贪黑全年无休的差事，工作特别累，薪水特别低，最气人的是，拖欠环卫工工资在黄昏之战前就是行业惯例，这个月的工资动辄要三四个月之后才能拿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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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的工作，如今都有大把的人抢着干，而且环卫工如今只有贫民区外城区才有，像浦江区、三合区那些内城区，早就是智能机器扫街。

谁也不知道老爸什么时候就会再度失去工作，一旦对方待业，家里除了她黄小贝就没人挣钱。

黄小贝每个月虽然挣得很少，但好歹有个几百块，能在很大程度上解决一家子吃饭的问题，她现在不能丢掉直播这份差事，往后更加不能。

如果不然，她实在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外面失业的人那么多，工作经验足能力出众的人一抓一大把，她毫无竞争力可言，加上手不能提肩不能抗，当搬运工都不行。

就算是搬运工，现在也被智能机器替代得厉害。

为了多挣一些打赏，黄小贝每天都要直播十几个小时，她不是那种特别好看的美女，打小家里就没多少钱培养她的才艺，除了努力别无他法。

也亏得是她年轻，身体才能勉强坚持下来。

当然，光努力远远不够，这世道愿意努力的平民太多了，她之所以还能把直播做下去，很重要一个原因是她之前去培训班专门学习过一年，边进修边直播，算是半个专业人士。

学习的钱，是黄小岿资助的，不是一笔小数目。

据黄小贝所知，黄小岿三年的所有花销加起来，都比不上这笔培训费。

诚如黄小岿所言，现在直播很难做，行业竞争十分激烈，尤其黄小贝条件有限，想要站得住脚就得去专业机构进行培训，全方面提升自己的素质。

本来黄小贝要学满两年，那是一期完整的学习班。

但第二年黄小岿没了工作，她只能主动提出中断课程，没有让黄小岿给她交第二年的培训费。

这半年来，黄小贝努力工作，加上她在直播方面确实有天分，其实成效不错，在行业里算是中上游的存在。要说挣的钱，每个月也有几千块。

但她的直播公司拿了大头，她只能拿两成，所以......

两成，看起来很离谱，但这就是如今的行业现状。

老板们掌控着资源，扼着每个直播者的咽喉，自然拿得多。

当然，这个行业不是一直如此，据说黄昏之战前的情况好很多。但是黄昏之战后，形势每况愈下，前两年普通直播者还能拿三成，今年就降到了两成。

身为普通从业者，黄小贝只能遵守游戏规则，根本不可能去挑战什么。就像在北大陆这个地方，她们这些普通人除了苟延残喘，压根儿没有第二条能走。

黄小贝想要拿更多分成，只有两个办法。

其一，做成行业顶尖的存在；

其二，做收入丰厚的直播内容。

成为行业顶尖，一直是黄小贝的奋斗目标，只是这个目标非常不容易实现罢了。至于第二个选择......黄小贝一直十分抵触，甚至可以说深恶痛绝。在虚拟明星、虚拟主播大行其道的如今，还有什么直播内容是受众很大，不被虚拟主播挤压得很厉害，能够收入丰厚的呢？换言之，真人直播的底层优势在哪里？

答案很简单。

颜色直播。

黄小贝来到了自己供职的直播公司大门前。望着公司高耸入云的大厦，金碧辉煌的建筑装修，溜光水滑的大楼外墙，瘦瘦小小的她沉默了。

她知道，只要自己踏出这一步，做那个之前一直不愿做的选择，她就能跟公司签五五分成的合同，且公司能够给她提供专门的直播场地，让她不必再在家里打扰家人。

听说，若是看直播的富豪们看中了直播者，还能线下约见，但凡是跟对方相处得愉快，碰到出手阔绰些的，一次得到的礼物就比得过辛苦直播一个月。

如果运气好，可以跟对方长久相处，那好处只能说很多很多。

红绿闪烁的霓虹灯牌下，黄小贝娇小的五官清纯的面容明暗不定，时而被照成红的，时而被照成绿的，时而红绿交错纠缠。

进一步，生活就能变得更好，家人也能靠她享一些福，代价则是从此失去自己的原则、底线、坚守、道德，以及作为人最重要的尊严。

在不远的将来，她或许会成为工具，或许会成为动物，或许会成为高楼大厦的一点装饰，夜晚街道上闪烁的一道霓虹。

但退一步，黑暗便会彻底包裹她。她将沉入生活的无尽深渊，被上层权贵们编制的蜘蛛网一点点勒紧，直至碎成无数块。

生活，其实没有那么多选择，游戏规则是别人制定的，世道是什么模样就是什么模样，普通人除了适应别无他法。

而顺着游戏规则去改变自己，也就意味着彻底失去自己。

黄小贝只是个刚刚成年的小姑娘，心智谈不上特别成熟，她无法像黄小岿那样，在被老爸指着鼻子骂滚出去永远不要再回来后，还能清楚地意识到那只是气话，不是老爸的本心。

现在，黄小贝满脑子都是黄小岿对她的指责。

她不想做一大家子的罪人。

她不想妨害大家影响大家。

她不想拖家人的后腿，不想做那个没用的人。

为了这一份自尊，她决定拼尽所有。

包括另一份自尊。

片刻后，黄小贝深吸一口气，走进了公司大门。

......

失去黄小贝的踪迹，朱灵珊并没有放弃寻找，她害怕自己的女儿想不开寻短见，只能跟大嫂与侄女分头行动，在人多的大街人少的小巷一遍又一遍呼唤黄小贝的名字。

不知道走了多远，不知道喊了多少声，身体不好的朱灵珊终究是气力不支，头晕目眩地坐在了街边。茫然四顾之余，她捂着脸啜泣起来，泪水大股大股从指间滑落。

悲伤凄凉之际，朱灵珊忍不住回想自己这一生，说不上孤芳自赏，只能说顾影自怜。她虽然不是什么特别优秀的人，但从小善良，一生没做过坏事，可现如今，却活得如此艰难痛苦。

丈夫工作辛劳，她就想方设法省钱，宁愿自己少吃少穿，也要经常给对方熬煮一点骨头汤；女儿直播需要场地，她就把房间让出来，每晚忍着腰疼睡地铺；

儿子心高气傲，失业后一直寡言少语闷闷不乐，她知道对方自尊心受到了打击，平日里跟对方说话一直是温声细语，从不敢让对方觉得自己怪他。

可即便这样，生活依然在日复一日滑向深渊。

她不知道生活为什么会这样糟糕，她从小接受的教育都是做一个好人，做一个遵纪守法的人，好人有好报，遵纪守法才能生活平稳......

而现在，踏踏实实做了半辈子人，她的家却快散了，自己也即将活不下去。

迷茫无助之际，朱灵珊听见了教堂雄浑悠远的钟声。

她站起身，向后面看去，才发现自己不知何时到了光影教的一座教坛附近。

“这或许就是命运的指引，是光影之主在指点迷津......”朱灵珊如此想到，死灰般的心境竟然燃起了些许希望。

她接触光影教的时间不短了，算是一个信徒，只是之前并不太虔诚，毕竟她没有把自己的钱财供奉出去。

但是现在，她觉得自己之前或许错了。

这是个没有希望的世界，人的力量太过微小，普通人在权贵面前连蝼蚁都算不上，或许只有皈依光影之主，才能依靠对方的庇护渡过这样的末日浩劫。

她决定向光影之主祈祷。

祈祷对方保佑丈夫的工作不要丢，祈祷儿子能够找到工作，祈祷女儿可以安全回家，祈祷一家人还能完完全全的活下去。

她走向了教坛。

她决定拿出自己能拿出的所有钱，向光影之主表达自己的虔诚，换取光影之主实现自己那怎么都不出格的愿望。

至于光影之主不显灵会怎么样，一个绝望到底看不到任何希望的人，在抓住最后一根莫须有的救命稻草时，已经想不到顾不得那么多。

亦或者说，是不敢想。所以说服自己不要想。于是选择相信。

毫无保留地相信一个她从未亲眼见过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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