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冰雪 第810章 贪墨

秦王是个听劝的人。

翌日早朝，御史台的老头们依旧是精神饱满，天子还没坐稳，他们已经站了出来，张嘴就是参天楼怎么怎么样。

不过，他们这次没再死命强调这出事故害了多少无辜性命，没再将此事上升至民怨不平，江山危矣的高度，而是将枪头集中指向了工部，对于工部这种渎职失察、贪墨成风等不良风气痛心疾首，认为朝庭大臣受任命，居高位，食厚禄，应当要履行忠诚正直，效忠君主，遵循清廉无私，为国为民。欺君罔上，文奸济恶，工部此风不改，来日就有吞舟之鱼。

依旧是很热闹的一上午，天楚帝坐在上首听着，却没有再打断他们。

这个上午过完，秦王和不少人都发现，天子的不耐烦好像没有前一日明显了。

又过了两日，大理寺查到了给参天楼主供金丝楠木的两大商家和负责运输的船商，派人前往船商家中传召船商时，却发现船商在他们到的前两日突发疾病，暴毙身亡了。供应金丝楠木的两大商家，也有一位在他们到的前一晚上服毒自杀。

后据此人家属交代，他们供应给工部的金丝楠木，的确存在假料，还有少量的黄花梨木，也经过特殊处理。

但是，这些并不是他们胆大包天，想要以假乱真。

除了最后一批料，之前的假料都是工部那位前来采购的葛大人，主动向他们要求的。

他出的货价，也是假料的价格。

至于最后那批金丝楠木，葛泰要的是真货，数量不小。可是，他把货价压得太低了，竟然要以之前假料的价格买真料，他们不愿意，葛泰就以权压人，甚至还像之前一样，让他们返一成回扣。

做官府生意，看似风光，可为了这风光，他们要打通很多关节，在这背后，是一条长长的利益链。

要想这风光不断，他们做的每一笔生意，都必须保证这条利益链上的人均能有所收获。

如此一来，这笔生意若是做了，他们能把自己赔死。葛泰欺人太甚，商家无奈之下，想起之前的货都没有被人发现，就在真的中掺杂了假的，以此来降低成本，弥补损失。

这次的假料他们用的手段比之前更加高明，他们想，葛泰和那些验货的，之前都看不出问题，这次定然更加发现不了。

事实也如他们所想，一切都很顺利。

可他们唯独没想到的是，参天楼会倒塌。

自参天楼出事的消息传至他们这里后，商家就夜不能寐，自知自己逃不过这一劫，最终选择了自我了结。

说起这出惊天动地的事故，商家的家属在追悔莫及中强调了一件事，他们货物中虽然掺有假料，但是他们的假料也是很好的，这些料不能千八百年不腐，可用来建房也绝对没有问题，最后供的那批木材比起之前的只好不差。

问题是，现在参天楼就是出事了。

另外那位商家，没有出现贩卖假料的大问题，只有返还回扣这种普遍存在小问题。

通过他们这段交代，大理寺再次核查了参天楼的账目，很快发现，工部那边的采购数目和这两位商家提供的账册是对不上的，工部所记录的数目比商家记录的多出了一部分。

其后，大理寺同刑部联手，猜测工部账目所多的那一部分极有可能来自安家。

这是急案，查出安丰身份后，刑部就立即派人快马加鞭赶往了南边，并令当地官府配合办案。

半个月过去，刑部办案人员已于五日前抵达安家所在之处，控制了安家。最新的调查消息，也已经通过驿站加急传回，就在这日到了刑部。

从南边传回的消息，安家承认，那个买家就是工部官员，葛泰。

他们找他收的那笔货款，货物就是金丝楠木，一批做假的金丝楠木。

在这次之前，葛泰找他们买的也是一些经过特殊处理的木料，有金丝楠木、黄花梨木及其他贵重木材。

可是他们并不知道，葛泰购买这些木材是用于何处，货物也是由买方自己负责运输。

从安家提供的账目来看，工部账目上差的那一部分基本就是来自于此，尤其是参天楼采购的最后一批，所差数目完全和安家的数目对上。

刑部和大理寺为求严谨，还让人将废墟中的金丝楠木和那些没用完的料做了分类，果然看出三种不同的假料，其中安家供应的那批木料最是差劲。

除了分类，他们还将这些木材的用量做了计量。

这一数，又数出了问题。

工部和商家账目上的差距是补上了，实地的金丝楠木数量却又变少了。

刑部和大理寺各自一番手段下来，负责监工和施工的人分别承认，少量偷盗了这些贵重木材。

查了这么久，参天楼倒塌的原因终于显现清楚。

首先，葛泰利用职务之便，采购木材时，以次充好。为了能够贪污更多银两，他甚至还二次做假，致使参天楼所有木材更差。

其次，监工和施工的人联手偷盗材料后，施工人员又进行二次、三次乃至多次减材。再次，最后的这几个月，为了能让参天楼如期竣工，从上往下，多次偷工，导致偷工减料的问题非常严重。

从次，为赶工期，节省金丝楠木数量，负责人擅自更改图纸。

最后，供应木材的商家以假乱真。

再加上，负责之人明知工事出现了问题，却欺上瞒下，试图蒙混过关。

这些原因层层叠叠下来，最终参天楼倒塌。

参天楼的事故，不是一个人的问题，是众多问题叠加在一起导致的结果，违法乱纪，贪赃枉法的也不仅仅是一个人。

这暴露出来的乱象，让人瞠目结舌。

另外，刑部从安丰和葛泰会面的那家妓院当日给他们陪酒的一个妓女口中得知，安丰走后，葛泰很是愤怒，认为安家太不知趣，曾失口透露，不想付那笔账款，并准备让安丰永远消失。

就是安丰的这个尸体，最后为什么会出现在寒华寺，还是在贺叶蓁的身边，依旧是个未解之谜。

若这是个巧合，安丰不是被葛泰灭口的，那又是谁让他做了这个倒霉鬼。

当邓伯行、大理寺少卿以及刑部尚书叶闵三方的折子都摆在天子御案上时，天楚帝脸色铁青，御书房里就如黑云压城。

这种情况，不就是御史台说的目无法纪、贪墨成风。

现在他看到的，是他们盯上并毁掉了一座参天楼，那在那些他没看到的地方他们还盯上了什么。

此种风气若不加以整顿，以后，也不用以后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将国库给搬空了，真地变成吞舟之鱼，毁掉整个天楚。

当日，天子下令，凡是涉及此案者，一经查实有贪墨之嫌的官员，罢官抄家，三月后问斩，家眷即日起流放幽肃。

三月后问斩，还是天楚帝考虑到了北漠太子正在京都，不想让这家丑将天楚和他自己的脸都丢尽了的格外开恩，否则对这些人就是斩立决。

其他涉案人员，罪名查实，立即收监，届时一起处斩。

供应假料的安家和另一商家，全家抄斩，家产充公。此令，立即执行。

前工部主事葛泰，诛三族，家产充公。此令，立即执行。

这日，京都各条街道都能看到官差匆匆忙忙的身影，京都上空飘着一股肃杀之气。

接连三日，陆续有官员府邸被抄，同时还夹杂着哭天抢地的哀嚎。被查的八成都是工部官员，这些府邸一旦被抄，就有一群人被赶出京都，流放幽肃。

有许多之前在参天楼谋了差事的人，也陆续被官府带走。

一时之间，整个京都，风声鹤唳。

形势陡然变得严峻，看着工部的折损，燕王连续两夜都没睡好，差点被气地吐血。

好在这个事情暂时就查到葛泰和负责参天楼工事郎中这里，影响还没有向上扩张，工部侍郎和工部尚书目前得到的罪名是失察，虽然处罚肯定都不会轻，但比起那些被抄家处斩的人来说算是有惊无险，否则，燕王这口血就真的要吐出来了。

参天楼倒塌的原由已经查清，按理说这个事情很快就会结束。可是，这中间偏偏多出了一个安丰，刑部一直没有查出安丰为何会死在，或者就说他的尸体为何会出现在贺叶蓁的身边，还扯出那么多的事情来。

刑部这件案子不结，参天楼这个事情也就似是被拖住了。

这段日子，燕王对秦王恨的牙痒，但是已经没精力和他打嘴仗，只希望事情就在葛泰这里结束。

秦王的想法则和他截然相反。

前两日，秦王得知是燕王派人去了江南推了一手，毁了他之前在江南的努力，才会让辛贤集和川城学派的处境变得更糟，差点没把他气死。

秦王想起之前还让高柯卖了工部和他一个人情，气得他在书房大骂燕王忘恩负义。

他也有些后悔，要是早知道这参天楼会塌，他根本没必要让高柯放水。

更让他烦躁的是，侦办辛贤集诬陷文君宁一案的办案人员在江南办案的过程有些不顺，天楚帝得知刑部侍郎欧少言此前前往江南办案，案件已结，正准备返回京都，就直接下令，将他调了过去，让他接手此案。

多了一个欧少言，江南那边秦王想要动作，变得非常困难。

这让秦王又怒又憋屈。

若不是燕王横插一杠，也多不了这个欧少言。

这份账，他会一直给他记着，也一定会讨回来。

如今燕王伤得越重，秦王心里越是舒坦。

就是兵部尚书这个事，他有点惋惜和担忧，惋惜他们手快，罗珉现在还能平安无事，担忧高柯和邓伯行能力不足，罗珉以后也能平安无事。

这不是他想要的，他想要的，是将燕王这条臂膀，彻底斩断。

因此，御史台那边的动作，他没有让他们停下的打算。

这场小小的胜利，让他再度想起了那个指点他的人。

沈归舟上门拜会之后，秦王遵守承诺，没有再让人去沈归舟那盯梢。

隔日，天楚帝态度的变化，使得他加深了对沈归舟的印象，此前对她的好奇不但没停止，反而也越来越重。这份日渐增长的好奇心，让他对沈归舟的调查，依旧在继续。

这日，他刚和幕僚商讨完工部一事，下属也给他送来了暗中调查的结果。

俞夫人是郭子林郭将军的师妹。

这个结果，让秦王有些吃惊。

难怪她不仅和郭子林的关系那么好，还会认识言沐竹。

原来他们三个师出同宗。

秦王得知沈归舟身份时，沈归舟正在心甘情愿地陪着小家碧玉的康夫人在外面看杂耍，日子过得闲适得很。

跟着沈归舟在一起，康夫人主仆俩一点也不担心，人多拥挤，安不安全之类的问题，玩得都很是尽兴。

尤其是康夫人，现在也不是那么期待她夫君休沐的日子，就算是他休沐，若是沈归舟约她，或是她可以约沈归舟，她都优先选择沈归舟。

围观了近一个时辰，玩杂耍的收摊，她们又转道去了茶楼喝茶听书。

她们去的时候，茶楼里的说书先生正在讲和谈进程。

距离上次大家夸天子圣明，已经过了几日。

自那之后，北漠又不再让步，这个事情重新陷入了僵局。

直到今日上午快结束时，北漠再次松口，愿意再加五万两黄金，三十万两黄金变成三十五万两黄金。

即使如此，天楚已经没有答应，坚持自己的要求，不作更改。

此事流传出来后，大多数人依旧是和上一次差不多的反应，并且认为北漠还是忌惮天楚的国力，比天楚更期待和谈成功。

也有一小部分的人，居安思危，听到北漠再次让步，心中却不如上次乐观了。

那是三十五两黄金，不是三五万两，更不是三五两，北漠若真是比天楚更期待和谈成功，天楚抓住他们这个心态，或许这笔黄金还会涨。

这么多银子，朝堂真的不会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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