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冰雪 第877章 膈应

“是我娘，先遇见了父亲。你的母亲还未和父亲定亲时，他们就在一起了。”

那他们为何没有成亲？

沈浩不用问也知道沈峰的疑惑，主动同他道起了原委。

沈浩的亲娘家世平庸，是沈老将军在外偶然遇到的一个农家女。

他没来得及将他们的事告诉家中，家里的长辈就为他定下了一门亲事。

这门亲事中的两人门当户对，双方长辈都很满意，为了让他们尽快完婚，将婚期定在了半年后。

沈老将军当时常年在外戍守，亲事定下时，他也不知晓。

三月之后，他有了时间，准备回家告知父母他和沈浩亲娘之事，才知道长辈给他定的这门亲事。

知道此事之后，他将自己已有良人的事，告知了家中长辈。

沈家高门大户，沈家长辈觉得这样的女子配不上沈家的门楣。

还有，他们给他谈的那门亲事，已经定下了，婚期也只余三月，两家的亲朋好友、街坊四邻，该知道的不该知道的，都知道了。

这门亲事不能退，他们男方此时退亲，有失信誉，会被人唾弃的。女方就更不能被退了，人家家里好好的姑娘，现在若是被他们退了，那别人会怎么想女方家，会怎么想那姑娘，她的清誉就全毁了，以后她还怎么嫁人，怎么活。

沈老将军提出的让女方提出退婚也被长辈否决。

这世上的人，看人看事多只会看自己想看的那一面，世俗礼教对女子也一向更为严苛。就算这退婚一事，由女方提出，他们男方愿意担上骂名，过不了几日，那些闲着没事的人，也会生出其他猜想，揣测不存在的因由，有意无意地诋毁女方名声。

这样的事情，怎么可能会隐藏的住。不管这女子有错无错，那些要面子的世家望族，多半都不会去选一个被人在婚前退亲的女子做儿媳的。

沈老将军说服不了家中长辈，只能自己想办法。

沈家是当地有名的大户，他们家要办喜事，动静自然也是大的。

沈老将军还没想到办法，沈浩的亲娘听到了他要成亲的事。

她去了沈家附近打听，确认了事情的真伪。

没多久，沈老将军回去见了她，没有和她提起此事。

她知道，他是不想她多心，想解决好了这件事才和她说，她也看出了他的为难。

那日之后，她离开了家乡。

沈老将军知道后，派人四处探听她的下落，想要找到她，和她说清楚。

他没能解除家中定下的那门婚事，但还是先想办法推迟了婚期。

四个月后，他在一个偏远的小镇里找到了她。

然而，她成婚了。

就在他找到她的前半个月，她嫁给了当地一个老实男人。

那个男人对她也还不错。

沈老将军没有再纠缠她，返回了家中。

家中的那门亲事，重新定下的婚期也快到了。

长辈的话，他听后也仔细想过，是有道理的。

沈家若是退了婚，对女方真的很不好。

再说他们已经推迟了一次婚期，现在再提退婚，女方的名声可能真的就被他们毁了。

没过多久，沈老将军也成婚了，没再提起沈浩的亲娘。

沈老将军和沈老夫人成婚之后，两人相敬如宾，很快，他们还有了孩子，日子过得也算幸福。

事情若就这样一直发展下去，对他们三人来说，也不失为一个好结局。

奈何，世事无常。

半年之后，那个偏远的小镇出现了瘟疫，那个老实男人和那个镇子周围的大多数人，很快都死在了那场瘟灾之中。

瘟疫的灾难还没过去，那附近又闹起了饥荒。

沈浩的娘亲带着孩子，只能被迫离开那里。

他们母子走了很多地方，日子过得很艰难。

即使如此，那个女子也没有想过带他去找沈家，直到有一日，她病得起不来了，觉得自己时日无多，不得已拿着最后的几个铜板，托了人将他送到了沈家。

她知道突然送个孩子到沈家，定会影响沈老将军夫妻的感情，可她实在是迫不得己。

为了不让沈老夫人觉得这个孩子会威胁到她的孩子，她自己在信中主动让沈老将军将这个孩子的年龄改小了半岁，让他不用找她。

这个孩子成为了沈家的二少爷，她自己没有出现过。

他们三个这段复杂的关系中，似乎谁都没有大错。

沈浩自己也清楚，他娘没有错，也没有想过不属于她的东西，沈老夫人也没有错，好好的日子过着，丈夫忽然冒出一个私生子，让她接受，她膈应也正常，再说，她最后还是接受了他，让他得以在沈家立足，他父亲辜负了他娘，可他并不能算是一个负心人。

因为清楚，他没有立场和资格去怪罪沈老夫人，她看他不顺眼，他自己也可以想得通。

另外，沈老夫人虽然不喜他，沈峰对他却是不错，沈鸿不知道他的身世，从小到大也和他相处的很好。

最开始的时候，他亦没有想过要去抢他们兄弟的东西。他的愿望，就是如他娘期盼的那般，平平安安的长大。以后有一点出息，也不需要太大的出息，只要以后他可以从沈家独立出去，将他娘接来，所赚的能够养活自己养好家人即可。

十五岁那年，他知道他娘熬过了那年的冬天，病好了起来，心中很高兴，偷偷托人寻找她的下落。

一年之后，他找到了她。

她死了。

她熬过了那年的冬天，却最终还是病死了，死在了他找到她之前。

她葬在荒山野岭之中，坟上连个墓碑都没有。

她那样一个不起眼的人，具体是何时死的，都没有人记得清楚了。

他找到她的同时，他还未实现的愿望便破了一半。

他想了想，其实她死了，也不完全是一件坏事。

她远离家乡之后，生活从未善待过她。

他听说，送走他后，她的日子过得也不算好，身体也是一直病着，活着，不过是熬日子罢了。

既然她的日子过得那般艰难，早早离开了，对她也算是一种解脱。

他担心沈老夫人多想，也不想破坏沈家的清净，她的死，他埋在了心底。

此后每年清明前后，他会找时间偷偷去祭拜一下她。

第二个清明时节，他祭拜完她之后，去了她生前最后住的地方转了转。

他此举并没有什么目的，就是想她生前待过的地方走走看看，想知道她最后是什么样子的。

可就是这一次，他无意间听到了一些事情。

她生前，有人去那里找过她。

他不断打听，终于知道他回到沈家之后，沈老将军找过她，并且在两年之后找到了她。

他私下里托人给她送了银两，悄悄帮助过她。

过了一段时日，她大概是猜出来了，不想和他有过多纠缠，又换了个地方。

重新到了陌生的地方，她那样一个体弱多病的妇人想要过活，就更难了。

直到多年后，沈老将军再次找到她，暗中接济了她几次，她的日子才好了那么一点。

可是，找她的人并不只有沈老将军一个人。

沈老将军重新找到她之后没多久，沈老夫人也让人找到了她。

她找到她后没多久，她病死了。

在她病逝之前，见过她的人，都说她的身体看着比以前好了不少，不像是快要病死的人，还以为她会好起来呢，哪知道她突然就病死了。

甚至她过世的消息，还是她家来了个远房亲戚给她安排后事，被人碰见了，周围的人才知道的。

沈浩说完这些往事，人有点低沉，但也没有太多的情绪波动，仿佛是在讲着别人的故事，那低沉是偶尔生出些许感慨罢了。

不知何时，他又望向了门口挂着的灯笼。

沈峰不知道他到底是不是在看灯笼，却知道他讲的这个故事，还有后续。

他甚至猜到了那个后续，他骤然噤声，他也没有说话。

良久，沈浩果然继续说了起来。

“那些见过她的人都记得，她是没有亲人的。”

这简单的一句话，就像是在帮沈峰逐渐验证自己的猜测。

“……你觉得，是。”

母亲杀了她。

沈峰的话没说完，被沈浩打断。

“你知道，母亲当初为何会愿意养一个私生子？”

他嘴里的母亲二字，仍旧透着恭敬，沈峰此时听着，却觉得有些说不清楚的怪异。

沈浩问了他，却没等他回答，自己就给出了答案。

“她担心，父亲将我娘找回来，更担心，她在父亲心中的地位抵不过她。”

沈浩已经出现在沈家，他是沈家的孩子，这都是沈老夫人已经无法改变的事实。

她是个聪明人，知道不管是沈老将军自己还是沈家都不可能将孩子送走的，她的无理取闹是无用的。

倒不如，抓住先机，给自己赢一个好名声。这样，让本就愧疚的丈夫，看到她的让步，更觉亏欠于她，也会知道她的好和不容易。

这样一来，沈老将军就算有心，也不好意思提那种要求了。

除了让丈夫心中有愧，她将这个孩子养在自己名下，也可以很好的控制他，杜绝他以后生出不该有的妄想。

只要她不做太过分的事，她对孩子严苛，也不是什么大事，沈老将军和沈家就都会体谅她。

事情就这样过去了，她没再追究过什么，他们的日子过得也还算顺心。

可这都只是表象，家里多出了一个不是她儿子的儿子，日日杵在那里，她也担心送儿子回来，只是那个女人计划的第一步，这事在她心中怎么可能那么快过去，自然一直是郁结的。

尤其是她知道了自己的丈夫背着她在寻找那个女人，她心中的结越来越大，就也暗自派人去找了后者，然后……杀了她。

沈峰不是想为他母亲辩解，只是觉得他目前所讲的这些，还缺乏实证，他作出的结论更像是猜测。

“你可有证据，证明是母亲杀了她？”

沈浩听他这么问，也没有动怒。一个姿势坐久了，他腿有些不舒服，伸了下腿。

调整好坐姿后，他平声道：“我没有。我也不想那就是事实，甚至我都不敢去找她求证。”

那些年里，她对他不亲近，他却将她当做嫡母尊敬的。

他不敢去想，他尊敬了那么多年的人残害了他娘。

可是，这件事，已经不需要求证了。

否则，她为什么要派人去处理她的后事。

他彷徨了很久，也没有去找她求证，只是将自己去找人的消息散到了她的耳朵里。

接下来，事情就如他预想的一般，她派人去处理了痕迹，技巧的将这件事透露给了他们的父亲。

沈老将军知道他知道自己的身世后，跟他认真谈了谈，告诉了他，他娘已经去世了，让他不要再找人了。不然他的做法，会伤害他的母亲。

他从没有想过要去恨沈老夫人，可是她的做法，在一步步证实他的猜测。

在那之后，沈老夫人还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沈家的长子还没成亲，她就给他说了一门亲事。

那个女子，是一个小商贩的女儿。

相貌平平，不识几字，性格粗鄙。

他知道她的心思和盘算。

他没有拒绝的余地。

他从沈老将军的话中，知道他并不清楚那些事情。

他更加难以抉择，不知道怎么办。

他没想，让沈家不安宁。

可死的那个人，是他的亲娘。

他挣扎了很久，提出了一个要求。

沈家允许他娘迁入沈家祖坟，允许她的牌位进入沈家祠堂。

他可以不去追究事情的真相，但他不能让杀了她的人安适如常。

没错，他就是想膈应她。

她不同意，也在他的意料之中。

他也不在乎，他有的是时间，可以跟她慢慢耗。

见他固执，她终于恼羞成怒，不再和他上演母慈子孝，将他训斥了一顿，明确告知他，别说是现在，就算她死了，她也不可能允许他娘进入沈家祠堂。

他若再坚持这样做，她就解除他们的关系，将他是个私生子的事，告诉所有人。顺便再将那个女人是如何不要脸的勾引她人夫君，与人珠胎暗结后，还敲诈勒索的事，好好宣扬一番。

她到要看看，若他不是沈家的嫡子，又有那样一个不堪的母亲，他以后会有多大出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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