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冰雪 第914章 不解

沈归舟望着他，神色未变。

他这相当于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沈归舟听着没有任何的意外，并不言语。

她的反应，亦在阿诺的预料之中。

过了片刻，阿诺见她不说话，又道：“对不起，公子，是我骗了您。你曾几次问我，我姓什么，我说我忘了。”

他顿了一下，视线低了下去，“其实，我没有忘，只是，我不能说。”

其实若是可以，他倒是希望自己忘了。

只不过，他也没有选择。

沈归舟单手背在了身后，周身气场骤然转变，声音如旧， “那是你自己的事，我说过了，你不必和我道歉。”

阿诺视线抬起，“公子……”

沈归舟面色如旧，不为所动。

阿诺重复刚才所说之事，“那可否请公子，给古里氏一族一个机会？”

沈归舟盯着他瞧了一会，道：“这种事，你不应该求我。”

阿诺紧张的眼神，黯淡下去，“公子。”

沈归舟截断他的话语，“我不过是一个小算命的，帮不了你。”

她的拒绝果断干脆，和阿诺想得一模一样。

他调整了一下眼神，“我手里有一本账册，只要这本账册，到了邓伯行的手里，秦王再也不会是晋王的威胁。若是公子愿意给古里氏一族这个机会，我愿意交出这本账册。”

沈归舟上下审视了他一眼，并不发言。

阿诺看懂了她的眼神，解释道：“我并不是威胁公子，只是想与公子合作。那本账册是安国公最重视的东西，公子放心，绝对不会有假。”

沈归舟倒不怀疑他手里账册的真实性，她纯粹是没有什么兴趣。

“那你应该去找晋王合作，而不是找我。”

阿诺愣住，他们不是一体的。

沈归舟轻笑一声，“我并不需要那本账册。”

她毫不犹豫地拒绝，让阿诺有点措手不及。

他已经知道，天楚帝派人处决了和江南六县去年那场秋涝相关的所有人，若不是有晋王护着隋启初，他可能都会在这些人中。这说明天楚帝根本没有打算将这件事摆放到明面上，也算是又一次维护了秦王，她和晋王白忙活了一场。

这个时候，他手里的账册，对他们至关重要。

他也清楚，凭他们两人的能力和手段，就算这次扳不倒秦王，以后也一定可以。只是，那样的话，他们必定又要费上一番周折，或许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才能达到目的，并且，迟则生变，这对她来说并不利。

现在天楚帝已经允许邓伯行重查江南赈灾银粮贪墨案，她若有他手里的账册，秦王的事情很快就能解决。

沈归舟思索一瞬，又给出提议，打断了他的思绪，“晋王若是不愿意，你也可以去找秦王合作。”

阿诺所想骤然停住，神思被拉了回来。听明白她说什么之后，一时不知道怎么接话了。

荒山野岭的，蚊子比较多。

沈归舟看着眼前飞过的蚊子，不想继续再在这里待下去了，“你可还有其他事？”

阿诺找她，只希望她可以帮一下他们。

“公子，只要您愿意帮我们，你让我做什么都可以，古里氏一族，也愿意永远为公子驱使。”

沈归舟将手收到了身前，低垂视线看着手上的蚊子，漫不经心道：“我说过了，我帮不了你。背叛过我的人，我也不敢再用。”

阿诺脸上涌出囧色。

沈归舟手上轻轻一动，甩落了手上的蚊子，“你若是没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

话一落下，人已转身，她走得毫不犹豫。

阿诺看着她的背影中的冷酷和决绝，心中的希望落了下去。

不，她不是帮不了。

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只要她愿意，她都可以帮他们。

她说帮不了，是她不愿意帮忙。

“公子。”他不明白，他喊住她，问出了心中藏了十几年的疑问，“为什么？为什么，您就是不愿意给古里氏一族一个机会？”

沈归舟头也不回，像是没有听见。

阿诺是真的不解，“公子，您去过幽肃，您见过那里白雪皑皑、冰厚数尺的模样，您知道活在那里的人一直都是饥寒交迫，活得惨不忍言，你清楚那里的孩子十个也难活下一个，那里的人寿命还不及外面的一半，没有几个人可以善终。古里氏一族，在那样的地方，生活了上百年。难道，您对他们，就没有一点同情和怜悯吗？”

沈归舟停下了脚步，“……没有。”

没有两个字，不带一丝感情。

阿诺呆住，“……公子。”

真的一点都没有吗？

“为什么？”阿诺的不解，变成了迷茫和怒气，“您可以答应赵无衣庇佑数十万的牧民，您可以许给卓氏一族一座山，让他们不受北疆律法约束，您甚至愿意冒着抄家灭族的风险，帮助傅辰安，庇护那一山的人，那么为什么，你就不能稍微同情一下他们？”

沈归舟背对着他，沉默不语。

阿诺继续控诉，“或许，古里氏的先祖曾经真的有忤逆过圣意，可是，那是朝代更迭的错，并不是他们的错。就算他们真的错了，他们也已经付出了代价。古里氏一族，已经被罚在那里上百年了，即使有天大的错，也应该消弭了。现在被困在那里的人，他们都是无辜的，他们什么也没做，尤其是那些孩子，他们只是出生在那里，他们有什么错，为什么朝廷就不能宽恕他们，陛下仁政爱民，那么为什么他就不能仁爱一下他们？”沈归舟安静了须臾，回转身来，淡声回道：“那你应该去问朝廷，去问陛下。”

阿诺被她的话呛到，“……他们也在北疆，他们也是北疆的百姓，他们也曾是您治下的子民。若您愿意给他们一次机会，他们也可以同卓氏一族一样，效忠北疆、效忠您。”

然而，那个时候，她却一点机会也不肯给他们，毫不犹豫拒绝了古里氏一族的示好。

这也是他最想不通的地方，她可以同情每一个难民，出手帮了那么多人，为什么就不能帮一下古里氏一族，哪怕是施舍。只要她愿意出手，他们也可以和其他人一样，为沈家军效力，以她马首是瞻。

若她当时愿意帮他们，后来的那些事，也不会发生。

若不是迫不得已，他真的没有想出卖她。

沈归舟觉得他这话很有意思，提醒他道：“他们的先祖是因为忠于旧主，不肯承认自己是天楚子民，才会被罚往幽肃。他们世世代代遭受的那些苦难，是因为他们的先祖想要成就古里氏一族的忠义之名。”

沈归舟虚虚笑了一下，反问他道：“既然他们不是天楚的子民，又怎么会是北疆的子民？\"

阿诺被噎住。

“怎么，他们得偿所愿，成就了家族的忠义，但是不能接受要付出的代价，现在要反过来责怪朝廷和天子无情无义？”沈归舟的笑意不达眼底，“还是说，他们后悔了，认为自己的先祖是错的？”

阿诺嘴角动了一下，没有说出话来。

沈归舟也没等他开口，“若是如此，那你和他们更应该去找朝廷，找陛下求情。”

阿诺垂下了视线，若是陈氏皇族想要赦免他们，古里氏一族又怎么会在那种地方待上百年。

沈归舟声音平缓地告诉他，“我不需要你们的效忠，以前不需要，现在更不需要。所以，我帮不了你们。”

她也不管阿诺的反应，转身离去。

阿诺怎么会听不出她话里的讽刺，本来觉得自己是对的，被她这样一说，一时又说不出反驳的话来。

他也听明白了，她是真的不想和他合作，对那账册没有兴趣。

可若她不愿帮他们，那就意味着晋王也不会帮他们。

古里氏一族，仍旧看不到希望。

“公子。”阿诺追上去，拦住了她，诚意道：“当日之错，是阿诺一人之错。公子若是要怪，请怪阿诺一人，阿诺愿意，以死谢罪。”

沈归舟扫视着他，无声嗤笑，“你觉得，我想要你的命，还需要你和我来谈条件？”

“……不需要。”

沈归舟笑容收回，用眼神示意他让开。

两人对视了片刻，阿诺终是不敢拦她，侧身让开。

沈归舟走了两步，听到了不同寻常的风声。

她停下脚步，转头望向阿诺。

阿诺也听到了，猝然对上了她的视线，骤然明白了她的意思。

还没来得及说什么，杀气扑面而来。

沈归舟看着那些突然冒出来的蒙面杀手，询问阿诺，“这就是你的诚意？”

阿诺慌忙解释，“公子，不是我。”

沈归舟看着越来越近的人，不慌不忙，“他们不是跟着你来的？”

自己身后有没有尾巴，这份自信她还是有的。

既然这些人不是尾随她而来，那只可能是尾随他。

阿诺也想到了，有些惭愧。

沈归舟看他反应，相信了他的话，又问：“既然不是你，那你说，他们是来杀我的，还是来杀你的？”

话落，她已经感受到了刀锋的冷意。

阿诺拔剑挡在了她的前面。

沈归舟侧身避开身后的袭击，往旁边挪了挪。

那些黑衣人立即将刀转向他。

沈归舟心里一笑，看来是来杀她的。

阿诺也看出了这点，脸色不是很好，挡开身前的剑，去护沈归舟。

沈归舟看他这么尽心，干脆不出手了，从容地找了位置，看着他以一敌众。

阿诺的剑法不错，舞起来即使见血，也赏心悦目。

沈归舟有些遗憾，出门的时候没有抓把瓜子放身上。

阿诺的剑法虽然不错，但他终究是一个人，对付这么多人，还是有些吃亏。

那些杀手似乎还很熟悉他的招式，阿诺下手虽狠，却没有杀人，围困之下，渐渐落入了下风，身上也有了伤口。

沈归舟纵观全局，揶揄道：“看来，他们不仅想要杀我，对你好像也没什么耐心了。”

阿诺受她这话影响，一时分神，持剑的右手手臂上被砍了一刀。

要不是他及时反应过来，那一刀绝对可以见骨。

沈归舟看在眼里，依旧没有要出手的意思。

阿诺和她不同，见黑衣人已经分出人手去攻击她，顾不上手上的伤，赶忙去挡。

沈归舟并未感动，往后躲了一点，仍然一心一意看戏。

一直等到阿诺体力不支，连剑都快要提不起时，沈归舟身形一晃，抢下了最近那个黑衣人手里的刀。

刀到她手中之时，她眼神霎时变冷。刀光闪过之处，再无生机。

“公子。”

阿诺看到她的出手，下意识想要她手下留情，话还没说完，她已经收刀。

那些站着的人，齐齐倒了下去。

沈归舟瞥了他一眼，手上的刀往身后一掷，有几个之前被他伤得不能起身的人，也没有了呼吸。

阿诺瞧着这一幕，反应跟上，不敢说话。

沈归舟扫了一眼全场，眼神不变，“你不是说这些人不是你带来的，那你这么仁慈干什么？”

阿诺半跪在地上，用剑撑着自己，“ 我……”

沈归舟掏出手帕，慢慢擦着手背上沾到的一滴血，“他们是你认识的人？”

阿诺不好回答。

沈归舟自己猜道：“梁王妃派来的？”

受伤严重的阿诺眼神闪烁了一下。

沈归舟捕捉到这一幕，“她为什么要杀我？”

她看着自己的手，血已经擦掉了，“你和她说了我的事？”

一直没有说话的阿诺，立马回答：“没有，我没有和任何人说过公子的事情。”

沈归舟擦手的动作停下，眼皮微抬，瞧向他。

阿诺被她这么一看，意识到刚才的沉默都没有了意义。

沈归舟收回视线，又擦了一下手心，将脏了的帕子扔掉了，声音仍旧不见起伏，“那她为什么杀我？”

没等阿诺回答，她自己回答，“她担心，我知道了她的秘密？”

她缓步朝阿诺走过去，“害怕我将它告诉别人，干脆先下手为强，杀了我？”

阿诺受了内伤，胸中气血翻涌，嘴角有血渗了出来，身子摇摇欲坠，说不上话。听她自己这样猜测，脸色更加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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