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照冰雪 第947章 凤印

虽然战争还不可能结束，但是有了这一小段时日，天楚将士暂且可养精蓄锐，新到的那些将士也有了适应北疆气候的时间，这对天楚来说，是一件大好事。

陈穆愉将这些好消息，拿给天楚帝看，天楚帝心情大好，精神看着也好了不少。

到了晚上，陈穆愉刚准备休息，明崇殿的宫人匆匆来报，天楚帝病情恶化了。

陈穆愉让沈归舟先睡，自己披上外袍就往明崇殿赶。

陈穆愉在明崇殿侍疾了一日，翌日晚上寅时一刻，天楚帝驾崩，丧龙钟响彻京都的每个角落。

钟声过后没多久，张德素喊了个内侍过来吩咐了两句，那人随即前往了朝阳宫。

朝阳宫里，继后听到丧龙钟，从睡梦中惊醒，病情加重，想要朝外走，却倒在了床边，侍女急忙熬了药送来。

卯时三刻，朝阳宫里的人匆忙来明崇殿禀报。

帝后伉俪情深，听闻天子驾崩，继后悲痛欲绝，追寻先帝而去了。

继后对先帝的感情让人动容，然则，先帝遗诏，让太子将他和元后合葬。

这份遗诏让陈穆愉心情复杂，之后守在灵堂里出了许久的神。

天楚帝崩逝，让沈归舟这个露了脸的太子妃，暂时也没有办法离宫了。

彼时，已是腊月。

这一年的小年、除夕都因国丧简办。

次年，新帝改国号昌泰。

上元节仍属丧期，陈穆愉没能实现去年上元节在宫外对沈归舟的承诺，心中有些愧疚。

北疆战事加上国丧，让他快速消瘦。但沈归舟依旧陪在他身边，他已经心满意足。

正月十六，为新帝登基大典，典礼之上，新帝册立太子妃为皇后，执掌凤印。

进了东宫，再加上天楚帝崩逝，情况暂时就有点不受沈归舟控制了，为了大局，她也只能先陪着陈穆愉闹。

他们成婚七日后，沈星蕴发现了沈归舟就是太子妃，整个人懵了好久，总觉得自己在做梦。

想了一日，他将来龙去脉想得差不多了，直觉沈归舟不是自愿的。于是，陈穆愉在他这儿又多了一个缺点，卑鄙无耻。这件事气的他又偷偷骂了陈穆愉好久。

沈星蕴想去见沈归舟，可是他虽然消息灵通，这宫中却不是他想去就去的，再加上国丧，他也不敢乱来。郁闷之际，对陈穆愉的成见更深。

一眨眼，沈归舟成了皇后。

他也说不上高兴，担心这是不是意味着他更难见到她了。好在，沈归舟收到他递的信后，给他写了回信，替陈穆愉正了名，他才稍感安心。

但再一想，这皇后若不是沈归舟，他好像更不舒服。

一时之间，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希望他们在一起，还是不希望他们在一起了。这矛盾的想法让他又愁了好久。

北疆战事紧张，天楚帝临终前，特意嘱咐，自己的丧事简办，不必废财废力。

永盛二十九年，十二月五日，天楚帝驾崩，昌泰元年二月十二日，奉移地宫，与元后文宣皇后合葬。

大内总管张德素，侍奉先帝多年，主仆情深，先帝崩逝，悲不自胜，先帝下葬前日，主动殉葬。

继后薨逝，让燕王彻底没了当初的勃勃野心。

天楚帝和继后全部下葬之后，奔丧的燕王返回了岭南。

陈穆愉生母早逝，继后又已追随先帝而去，他继位后，一直未曾尊立皇太后。

陈穆愉没有下旨让后宫嫔妃为天楚帝殉葬，后者下葬之后，没有儿子的妃嫔都按照祖制迁出后宫，前往帝陵为天楚帝守陵。有儿子的，陈穆愉都准许她们出宫随儿子一起居住。

先帝宠妃德妃是个例外，她没有儿子，新帝却没有让她前往帝陵为先皇守陵，暂居后宫。

联想到她在北疆的那位娘家兄弟，众人纷纷猜测，难道新帝要奉她为皇太后。

德妃宫中的人，乃至她自己都是这样想的。

身边嬷嬷茉依替她高兴，她终于苦尽甘来。有郭将军在北疆镇守，她再也不用向以前一样担心十公主的以后。

德妃让她慎言，然而，见左右没有他人，自己嘴角压不住的微微扬起。

先前她一直在先帝床前侍疾，先帝却没有再给她晋升位份。这也就算了，后宫庶务，他却也一直让现在的太皇太后处理，让她成了名不符实的宠妃。这事让她心里头憋闷已久，如今，这憋闷和那些不快也都消失不见了。

她期待着，接下来的好日子。

七日之后，新帝的旨意下来了。

只是，内容却与众人想得有所差别。

陈穆愉下旨，为十公主在宫外修建公主府，德太妃可随十公主前往公主府居住。

德太妃听到旨意，难以置信。

不，事情不应该是这样的。

若不是身边茉依提醒，她的表情差点当场控制不住。

其实，作为先帝妃嫔，她没有儿子，能随女儿出宫去公主府居住，已是一桩天大的好事，换了其她人，早就喜极而泣了。

传旨的人走远之后，面对这别人求都求不来的好事，她却是气得火冒三丈。她帮了他那么大忙，他怎么可以这样对她。

茉依性子沉稳，立刻让殿里的其他人都下去了。

没了其他人，谨慎的德太妃也少了些许顾忌，将心里的不满直接说了出来。

当时新帝能被立为太子，不仅是她，她弟弟也是帮了大忙的。如今她弟弟还在北疆，整个天楚都要依靠他们郭家，他居然就这样对她了，简直就是忘恩负义。

茉依被她的口不择言吓得不轻，赶紧让她慎言。见左右确实没人之后，她提着的心稍微放了放。上次她意外怀孕事件后，郭子林往她宫里安插了两个宫女，用她们提醒德太妃谨言慎行。那两个宫女现在虽然不在这寝殿之中，茉依却还是怕她这话被她们听了去，更担心这话传到天子耳中。看德太妃怒气不消，提着的心又不敢完全放下去。

德太妃没有听劝，直言要去见陈穆愉，若是他不给她一个满意的交代，她就要写信给郭子林。

今日这事，关系到她和十公主，以及整个郭家的以后，德太妃已经没有办法再冷静接受，茉依的劝告，她暂时听不进去，直接朝外走。

刚走两步，殿门被推开了。

主仆二人脚步一顿，心都不同程度地提了起来。

殿门口有一人逆光站在那里，她们站在殿中，看得不是很真切。

除她之外，外面空无一人。

不知是本就没人，还是被她给支走了。

直到她走进来，随手将殿门给关上，再往前走了两步，德太妃主仆二人才将人看清。

茉依脸色瞬间煞白，“皇……后。”

沈归舟走到两人面前站定，面色如常，主仆俩却感觉呼吸有些发紧，德太妃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那些话不妥。

过了三息，茉依才反应过来，急忙给沈归舟行礼。

沈归舟没有看她，淡声吩咐，“你先出去。”

茉依看向自己的主子，有些担忧她。她不开口，她不打算动。

德太妃也没想到沈归舟会突然到自己这里，自己刚才那话她肯定是听见了，这让前一瞬还火冒三丈的她变得有些紧张。

沈归舟扫了茉依一眼，眼神平常。

茉依被她一看，全身发寒，立时顾不上德太妃的意见了，赶紧退了出去，识趣的将殿门给关好。

听到关门声，沈归舟走到一旁坐了下来。

她目光挪开那刻，德太妃憋住的那口气才吸进去。刚想换口气，坐下的沈归舟又将目光转向了她，她换气的动作不受控制地停住了。

沈归舟并未邀请她坐，声音不高不低，如谈家常一样问道：“德太妃，不想去公主府居住？”

她坐着，德太妃站着，她周身的气场却将德太妃‘居高临下’的优势完全压了下去。

德太妃愣怔了一会，思维才慢慢恢复。

若是离了宫，那她之前冒着那么大风险帮他们有什么意义。

现在出宫，她当然不愿意，她为什么要愿意。

沈归舟从她脸上看到了她的答案，在她回答之前，又问：“既然不想去公主府，那你是想。”

她语速放慢了些，“去皇陵替先皇守陵？”

德太妃脸色一变，“……你在威胁我。”

沈归舟不作回答，神色依旧。

这样的她，让德太妃心里一突，很是没底，与此同时，也有些愤怒。

她搬出了郭子林，“我弟弟是镇守北疆的大将。”

如今这些不就和她当初担心的事应验上了，子林那个傻子还以为皇家之人能跟他信守承诺，愚蠢！

沈归舟不为所动，“我知道。”

德太妃被她这三个字给噎了一下，也从她这回答中，看出了她的态度。

她克制住内心腾升的慌乱，开始和她讲道理，“你不要忘了，是我帮。”

话没说完，被沈归舟截断。

“你想说，我和陛下，忘恩负义？”

德太妃没说完的半句话，憋在了嘴边。

沈归舟还体贴地告知，“你刚才说的那些话，我在门口都听见了。”

她一本正经地说着这话，德太妃听着，脸上五官一时不知该如何摆放。

沈归舟轻轻一笑，睫毛一落，一抬，声音透着诡异的轻柔，“看来，德太妃亦对先帝忠贞不渝，想效仿继后，继续侍奉先帝。”

殿里只有她们二人，很是安静，沈归舟这话一出，似乎还形成了回音，给人一种阴森之感。

德太妃理解她话中之意后，脖颈一凉，瞳孔地震。

“……你……你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德太妃觉得很难理解？”

德太妃不自禁地吞咽了一下，“……你，你……敢？”

沈归舟眼尾好似有了一抹笑意，细看那笑意却没进入她的眼睛。

她微垂眼眸，看着自己的手，“我记得，去年那场宴会上，我们相见时，我给你介绍了两样东西。”

德妃心里发紧，很快想起了她说的那场宫宴。

去年，北漠太子及使臣进京时，先帝替他们举办了一场接风宴。

那晚，是她们第一次见面，也是她成为太子妃之前，她们唯一一次见面。她给她看了两株花的图样，她告诉她，前面那株是附子，全身剧毒。它的根茎只要处理得当，可以食用，是难得的药材。秋日里，它会开出紫色的花朵，少量一点，就能致人心慌心悸、四肢发麻等。但是，量若不大，十二个时辰内，它可以在人体内自行消失，没人可以查得出来。后面那株则是极其罕见的白杜鹃，开花时形似牡丹，误食可致死，长期闻此花香亦对身体有害，少量多次，会造成慢性中毒。

沈归舟抬眼，目光直射她的眼睛，“当时，你选了那株附子。”

沈归舟的声音将德太妃的回忆打断，后者的神思被瞬间拉了回来，眼里闪过慌乱。

“我没记错吧？”

没错。

当时她选了那株附子，没多久，贤妃那种花的院子里长出了一株不知名的花。

沈归舟望着她的眼中慢慢释放出了压力，德妃站在那里变得有些不自在，捏紧了手里的手帕，下意识想要逃离。

但是，她走不动。

她的腿就像是被灌了铅，整个人被定在了原地。她只能努力调整自己的情绪，不让心中的胆怯露出来。

沈归舟不说话的时候，比刚才说话时的气势更加骇人，两人对视了没多久，德太妃就有点顶不住她的眼神了。

沈归舟适时开口，“你去找陛下要说法之前，可否先将后面的事，与我解释一下？”

德妃手里的那块手帕扭了起来，紧紧绞住了她自己的手指，她暂时却感受不到不适。

面前的这个人，和她那晚见到的是同一张脸，却又不像同一个人。

那晚，她看起来平平无奇，她还以为她是郭子林的一个下属。

德太妃入宫几十年，也算是见过大场面的人，平日里，性子最是沉稳。

今日的她，往这一坐，却让她心中起了惧意，周身泛凉。

她没想到，自己也会有看错眼的时候。

沈归舟话音一落，她心剧烈跳了一下，怀疑那取暖的炭火是不是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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