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什么?"
花想容得寸进尺地逼近,指尖挑起仓嘉的下巴,"小和尚终于有点人味了,我还以为你修佛修傻了呢?"
说着,一弹仓嘉光头,大笑着离去。
红衣扫过仓嘉的膝盖,留下一缕若有若无的香气。
仓嘉呆坐原地,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不正常。
不是因男女之防,而是一种久违的、鲜活的情绪波动。
打从那天起,净竹寺的平静被微妙地打破了。
仓嘉打坐的时间越来越少,反而常常坐在院中那棵枯死的菩提树下发呆,一坐就是大半天。
有时花想容经过,会故意踢飞一块石子惊扰仓嘉。
而仓嘉也没了之前的好脾气,会头也不回地骂一句:
"疯女人!"
"臭和尚!"
花想容必定回敬,却带着掩不住的笑意。
然后,他们的争吵开始频繁起来。
为井水打得多寡,为最后一颗野果的分配,甚至为老和尚残影每日摔倒的姿势是否与昨日相同。
这些毫无意义的争执往往以花想容的短剑出鞘和仓嘉的佛珠亮光告终,但很快又会莫名其妙地和好。
"你的佛珠又少了一颗…"
某天清晨,花想容蹲在仓嘉面前,幸灾乐祸地指出。
仓嘉低头查看,发现绳子确实又断了。
这次他懒得重串,随手将散落的佛珠塞进袖袋:
"关你什么事?"
"哟,脾气见长啊?"
花想容挑眉,"你的佛祖知道你这么说话吗?"
"你的雇主知道你这么聒噪吗?"
仓嘉反唇相讥。
这句话可能戳中了花想容的笑点。
"哈哈哈…"
花想容笑得前仰后合,差点栽进仓嘉怀里:
"那是普通杀手!老娘接单全看心情!"
笑着,突然凑近,鼻尖几乎贴上仓嘉的鼻子:
"就像现在,我看你就很不顺眼。"
仓嘉直视着花想容的眼睛,那里面跳动着危险的火花,但却不再是最初纯粹的恶意。
直视间忽然发现,花想容眉心那朵莲花印记的颜色变浅了些,从妖异的紫红变成了普通的粉红。
"看什么看?"
花想容被仓嘉盯得有些不自在,后退半步,"想打架?"
仓嘉摇头,却说了句让两人都愣住的话:
"你眼睛...挺好看的…"
花想容的表情瞬间空白。
下一刻,整张脸涨得通红,断剑"锵"地出鞘又归鞘,最终只憋出一句:
"你...你中邪了吧?!"
说着,转身离去。
落荒而逃的背影让仓嘉低笑出了声,这笑声在空荡的寺院里格外清晰,惊飞了外面栖息的乌鸦。
但和谐总是短暂的。
当天下午,他们就为"谁去井边打水"爆发了更激烈的争吵。
"昨天就是我去的!"
花想容一脚踢翻充当水桶的破瓦罐,"凭什么今天还是我?"
仓嘉正在修补自己的草鞋,那是用寺里的干草现编的。
头也不抬,回道:
"因为我在忙。"
"忙?"
花想容尖声嘲笑,"忙着给你的破草鞋绣花?"
"总比你整天无所事事强…"
"我无所事事?"
花想容的声音陡然拔高,"是谁想出十七种破阵方法的?是谁发现月光异常的?是谁…"
"是谁每次尝试都差点害死我们两个?"
仓嘉猛地站起,草鞋摔在地上,"上次要不是我收手快,你都死了…"
"死了更好,不用整天对着你!"
瞧那架势,估计这一争吵,又不知何时会停。
可争吵到一半突然停住。
二人同时愣了愣,为这突如其来的、真实的怒火感到陌生。
花想容的胸口剧烈起伏,仓嘉的指节捏得发白。
最终是花想容先移开视线:
"我去打水…"
她拎起瓦罐走向古井,脚步比平时重了三倍。
仓嘉呆立原地,看着自己颤抖的双手。
这不该是自己。
从小到大,别人都说他是最有佛性的弟子,七情六欲淡得近乎于无。
可现在...
井边传来"扑通"一声,随即是花想容的咒骂。
仓嘉下意识冲过去,看见她正对着井水龇牙咧嘴,打水时瓦罐脱手,沉进了井底。
"蠢死了…"
仓嘉脱口而出。
花想容转身就是一掌!
仓嘉侧头避开,却见花想容眼眶发红,像是要哭又像是要杀人:
"你再说一遍?"
仓嘉抿紧嘴唇,井水映出了两人的倒影。
一个红衣怒目,一个僧袍凛然。
但细看之下,花想容眉心的莲花印记淡得几乎看不见,而仓嘉额间的朱砂却红得异常鲜艳。
"我们..."
仓嘉突然开口,又顿住。
"我们什么?"
"没什么…"
花想容狠狠瞪他一眼,转身就走。
仓嘉望着花想容的背影,那句没说完的话在心头盘旋:
我们是不是正在变成对方?这个念头让小和尚浑身发冷。
低头看向井水,发现自己的倒影竟然在笑。
不是佛性的慈悲微笑,而是花想容式的、带着讥诮的冷笑。
夜幕降临,二人都没再开口。
花想容靠在断墙边磨她的断剑,仓嘉坐在菩提树下数所剩无几的佛珠。
火光再次在地上画出支离破碎的光斑,但今夜没有形成莲花图案。
"喂…"
花想容突然出声,"你还记得我们被困多久了吗?"
仓嘉捻动佛珠的手指一顿:"九十七天…"
"记得真清楚。"
花想容轻笑,"外面只经历了差不多一个天黑…"
仓嘉没有回答。
但按照易年说的时间流速推算,确实如此。
但此刻想到易年,心中竟无端生出一股烦躁。
那小子现在在做什么?
品茶读书?
还是根本已经忘了他们?
"要是永远出不去..."
花想容的声音飘过来,带着罕见的迷茫,"你说我们会不会..."
"会什么?"
"忘了自己是谁…"
这句话像柄钝刀,狠狠地扎进仓嘉心口。
小和尚忽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完整念过一部经了。
那些倒背如流的经文,现在回忆起来竟支离破碎。
而花想容,一个喜怒无常的杀手,现在会忍下仓嘉的脾气。
或许是净竹寺在吞噬他们的本性?
又或者,在逼他们直面本性?
仓嘉抬头望向夜空,一夜无话。
等待,或者被困,还在继续。
而二人之间的争吵,逐渐演化成了大打出手。
有了第一次,便有无数次。
当光明又一次被黑暗吞噬,花想容的断剑又一次出鞘。
原因,或许他们都已想不起了。
"假慈悲的秃驴!"
花想容厉喝一声,剑锋割裂黑暗,直取仓嘉咽喉。
眉心那朵莲花印记骤然亮起,紫光中竟掺杂着一缕金色佛息。
仓嘉盘坐的身形未动,手中佛珠却突然绷直。
十五颗樱桃大小的菩提子泛起金光,在身前结成一道屏障。
"铛"的一声脆响,短剑与佛珠相撞,火花四溅。
"疯女人!"
仓嘉终于起身,僧袍无风自动。
腕间发力,佛珠如长鞭甩出,每一颗珠子都裹挟着破空之声。
花想容翻身避过,红衣在夜色中划出一道血痕般的弧线。
足尖点地,身形如鬼魅般绕到仓嘉左侧。
断剑斜刺里挑向他的肋下,这是杀手的阴招,专攻人体最脆弱的间隙。
"第三十七次用这招…"
仓嘉冷笑,佛珠回防,精准地缠上剑身。
若是两个月前,他定会以"阿弥陀佛"化解。
而现在,手腕一拧,竟是要夺她兵器!
花想容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化作更炽烈的怒火。
突然松手弃剑,趁仓嘉重心前倾的瞬间,一记手刀劈向小和尚颈侧。
仓嘉侧头避过,却没想到这是虚招,花想容真正的杀招在膝上,狠狠顶向他的腹部。
"砰!"
仓嘉闷哼一声后退数步,后背撞上那棵枯死的菩提树。
树干剧烈摇晃,震落一地尘埃。
嘴角渗出一丝血迹,却咧开一个花想容从未见过的、带着血腥气的笑容:"有长进。"
"彼此彼此。"
花想容喘着气,断剑不知何时已回到手中。
舔了舔虎口震出的血,眼中闪烁着危险的光,"你的佛呢?怎么不念经了?"
仓嘉不答,双手合十。
佛珠悬浮于掌心之间,金光暴涨。
额间朱砂痣红得滴血,周身浮现出朦胧的金身虚影。
那是佛门的佛相金身。
可本该庄严肃穆,此刻却因仓嘉眼中的狠厉而显得狰狞。
花想容瞳孔微缩。
一个月前她第一次逼出仓嘉这招时,那金身还宝相庄严。
如今却已染上一层暗红,如同褪色的血渍。
"怕了?"
仓嘉的声音带着陌生的讥诮。
"怕你?"
花想容短剑横于胸前,左手掐诀。
眉心莲花紫金交织,在身后凝出一尊模糊的菩萨虚影。
只是那菩萨眉眼含煞,更像修罗,"做你的春秋大梦!"
二人同时出手!
佛相金身与紫金菩萨虚影在空中对撞,爆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
气浪掀翻了残破的香案,震碎了本就摇摇欲坠的窗棂。
仓嘉的佛珠如流星般砸向花想容周身大穴,每一击都带着破空之声。
花想容的断剑则化作无数寒芒,专挑金身最薄弱的关节处下手。
"铛铛铛——"
金石相击之声不绝于耳。
他们太熟悉对方的招式了,每一招每一式都早已印在了骨髓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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