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霄路 第341章 不可能的

丫鬟桃儿手里端着一只描金的瓷盏，上面绘制了一枝腊梅，寥寥数笔勾勒，腊梅的风骨被刻画的精准传神，仿佛真的出现在眼前。

这盏一套十二只，应对十二花神，上面的每幅画都是出自名家之手，一只可值百两。

“三奶奶，银耳莲子羹炖好了，您起来吃点儿吧。”

桃儿轻手轻脚的将瓷盏放到桌子上，和叶儿一起伺候霍三奶奶穿衣梳妆。

“天天都是银耳，我都多少天没尝过燕窝的滋味了。”

霍三奶奶看见那盏银耳莲子心里就堵得难受。可她又怪不得别人，如今府里的当家人是她。

以前别管谁当家，她的补品汤水从来没有短缺过，她想吃什么喝什么都不过是一句话的事儿。

如今呢？霍三奶奶看着那只瓷盏，觉得仿佛这个物件儿也在嘲笑她。

盏里的东西，还没有它这个盛器值钱，这不是笑话吗？

她不是没有打过府里这些物件的主意，忠勇侯府几辈子的基业，大到房梁椽木，小到茶盏碗碟，俱是一般人不敢想的奢华。随便卖上一件，她手里就能宽松不少。

可霍三奶奶只能干看着着急，府里一日不分家，这些东西就是公中之物，她动不得。

何况，霍文还曾拿着一摞册子跟她交代过，府里的东西都在内府登记造册，除了长公主，谁都没有权利处置。

郁闷着吃完那盏银耳羹，霍三奶奶这才慢悠悠的出门去倚梅阁。如今她当家，每日坐在倚梅阁里，听着各处婆子来回事儿，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顺畅。

霍骊（三房庶女）一大早就被自己的姨娘逼着来给霍三奶奶请安，寒冬里，她身上穿的还是去年的一件皮袄，虽然没有补丁，可看上去老旧暗沉，实在配不上她如花的颜色。最关键的是这件皮袄穿在她身上明显是小了的。

她在霍三奶奶的屋外站了小半个时辰，丫鬟们知道霍三奶奶惯爱磋磨她们娘俩，所以进进出出的，没有一个人为她通禀一声，又或者通禀了，三奶奶这是故意晾着她。

“女儿给母亲请安。”

见霍三奶奶出门，霍骊恭恭敬敬的跪下给她磕头行礼，手摁在冰凉的石板上，炸得生疼。

强忍着刺骨的凉意，她伏小做低，不敢有半分逾矩。

以前长公主在府里的时候，她免了霍三奶奶每日的晨昏定省，说是心里尊敬比面子上的形式有用，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

长公主的大度，连带着她这个小庶女也跟着沾光，不用日日向母亲请安问候。

大伯母和二伯母当家的时候，她和姨娘的份例从未短缺过，虽比不得成敏县主娇贵，可四季里的衣裳首饰都是跟着京中的流行做的。后来大嫂当家，她的待遇甚至还被提上来不少，可如今，霍骊想想就觉得未来艰难，她不知道还要在这个家里熬上多久。

“一大早，穿成这样，这是给谁找晦气呢。”

霍三奶奶看见她那一副受气包的模样，心里就烦的要命，脸色就更加阴沉。

“母亲息怒，是女儿错了......”

霍骊不敢解释，怕引得霍三奶奶更加生气，只能拼命低头认错。

“怎么，你那劳什子表哥没给你们娘俩置办几身新衣裳？穷酸成这样，他拿什么来娶你？”

这话里满是不屑与嘲讽，霍骊听了，心里顿时就凉了半截。

父亲出事之后，姨娘担心她一个庶女，下半生没有着落，以霍三奶奶的性格，恐怕不会对她的亲事上心，没准儿还会为了彩礼或者攀高枝，随随便便就将她打发了。

姨娘心里疼她，只想着她一辈子能平安顺遂，便想着将她定给自己的表兄，为她寻求一个庇护。

母亲是怎么知道的？

“母亲，这都是误会......”

“误不误会的，你们娘俩也做不得主，这等事儿还是少操心为好。”

霍三奶奶并未正眼看霍骊一眼，就带着人往倚梅阁走去。扔留她一人跪在冰凉的地板上。

霍骋从承恩伯府的大门口走出来，神色黯然，身边的小厮不发一言，默默的跟在他身后。

杨玉莹的身体虽有好转，可是神志仍旧混沌，一副疯疯癫癫的模样，看到霍骋，也是毫无反应。任霍骋怎么劝哄，对他都是很抗拒。

承恩伯夫妇恼了霍三夫人，坚决不同意他将女儿接回忠勇侯府去，连带着对他这个女婿也不会有什么好脸。

霍骋信步走在大街上，脑子里想着长公主对他说的话。

霍骋被霍三奶奶逼迫着，几乎每日出入公主府，去长公主跟前找存在感。

“骋儿，你比霍骁小几岁？”

“四岁，大哥属牛我属蛇......大哥走的那年跟我一样大......”

霍骋听长公主提到霍骁，心里也是一阵酸涩，偌大的忠勇侯府真的不剩几个人了。

“如今府里的境况，你怎么看？”

长公主看着霍骋细长的眉眼，这个小孙子虽然不是她的血脉，长相却与老忠勇侯最为相似。“大伯境遇难测，父亲的事情恐怕他也是有心无力，如今整个府里就靠着祖母支撑......”

霍骋越说声音越低，头也低了下去。以往他总觉的自己读书比大哥二哥强，自己是读书人，他从心里看不起武夫出身的人。

可真到府中出了变故，他才感觉到自己的无能，至少别人提起忠勇侯府，也都知道霍骁霍驰的名号，称赞他们一句少年将军。

“唉，骋儿，你不要妄自菲薄。以后祖母年龄大了，这侯府还能为你们撑多久呢？”

长公主的话里似乎是有化不开的哀伤。霍骋也是她从小看到大的，这孩子本性并不坏，只是平日里从不问俗务，所以显得有些不谙世事，天真烂漫。

“祖母，你不能不管父亲，不管我们啊......”

祖母的话让霍骋一下子慌了神，扑通一声跪在了她的脚下，再抬头已是泪流满面。

“将眼泪擦干，想想你的身份，你不能事事依靠别人，如今你已成亲，为人夫为人父，你是家中的顶梁柱。以后你们家就要靠你支撑了......”

长公主看着慌乱的霍骋，心里一阵失望。

当初云霄顶着一身的伤痕来见她的时候，都不曾露出过他这般表情。可见人的性格多为天注定，难怪老人常说同人不同命，性格不同，命运自是不同。

“祖母，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求您指点指点我......”

霍骋一双眼睛直直的望着长公主，他在书院里突然见到霍文，听说了家里信息，那一刻天仿佛都塌了。

儿子夭折，妻子疯傻，父亲被抓，一夕之间的事情，让他经历了从天堂到地狱的跌堕。

“骋儿，你父亲的事情一时之间恐怕难有转机，求人不如求己，你现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稳住当下，把家里的日子过起来，守好家里的一亩三分地，不要去妄求不属于自己的东西，踏踏实实的过日子，明白吗？”

长公主放缓语气，一点一点的讲给霍骋，人在困境中，认清现实才是求生之道。

看着霍骋仍旧是一副诚惶诚恐的状态，长公主心里默默叹了口气。

希望这孩子不要像他爹娘，一辈子依靠别人。

其实依靠别人并没有什么不妥，千人千面，人的能力有强有弱，弱者要想在一个家族队伍中生存，依附强者是必须的。

但老三两口子的问题就在于，依附别人时不甘心，总有自己的小心思，站在别人的肩头，便以为那是他们自己的高度，妄想改变自己的地位。

其实老三要是刚开始按照老侯爷的安排，未必不能建功立业。

又或者安安稳稳的生活在他大哥的羽翼之下，也不会落到如今众叛亲离的下场。

弱者在强者麾下生存的一个必须条件，就是要足够的忠心。可惜霍三没有，他不但没有，甚至还想要反咬一口。

老大一家和长公主是真的寒了心，所以才不愿再费心费力的去捞他。

“我的话你想听就听一听，不想听，你就按照你自己的意思去做……”

“我听，我一定按照祖母的交代去做。”

长公主的话还未说完，霍骋就急忙表态，生怕自己说慢了之后，祖母就真的不管他们一家子。

长公主看着站的笔直的霍骋，心里有些惋惜，这个孩子如果早早地有人指导，也不会失了灵性，变成如今一副怯懦的模样。

“嗯，杨氏是你的结发妻子，孩子虽然夭折，可你们终究夫妻一场。无论你愿不愿意，照顾她都是你的责任，你要承担起来。承恩伯愿意养着杨氏，那是他的父母心，可你不能学你娘，对她不管不顾，明白吗？作为男人，你是家里的顶梁柱，无论何时你都要学会承担……”

小金宝的事情不能宣之于口，杨氏也是遭了无妄之灾，这个亏，忠勇侯府只能硬生生的咽下去。长公主想想那个孩子，心里直觉得可惜。

“孙儿知道……”

霍骋一直觉得心里不舒服，他和杨玉莹的感情并不深厚，尤其在得知她的疯言疯语之后，更是觉得面子上挂不住，没有那个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妻子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

“男子汉大丈夫，能顶天立地，也要能屈能缩，虽说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可若是对俗事一窍不通，也是万万要不得。如今你大伯不在，我将忠勇侯府交到你的手里，你的任务就是撑起这个府邸，使其不堕门楣。”

长公主对着霍骋，拿出前所未有的耐心，仔细的帮他分析。

“你娘打理不了忠勇侯府。德不配位，必有灾殃；德薄而位尊，智小而谋大，力小而任重，鲜不及矣。这点不用我教你吧！”

“你要学着打理府中事物，你没有官身爵位，没必要维持侯府往日的面子排场。确定自己的身份，不要强撑。遇到不懂的事情，来公主府问霍文，凡事多听多问，不要为了面子不顾里子。踏踏实实的，比什么都好。”

霍骋沉默着，长公主的话尖锐沉重，当着他的面揭开了血淋淋的事实。他不是忠勇侯府的主人，一直以来他们全家都在做着一场虚无缥缈的梦。

祖母的话明晃晃的告诉他，即使将侯府交到他的手上，他也不过是个看门人，和霍文是一个性质的。

霍骋心里当然不甘心，可他又毫无办法，长公主的每个字都是实话。

成长总是痛苦的，霍骋这一刻才刚刚尝到其中滋味。这滋味比想象中的还要苦涩。

《药经》里说，心主火，在味为苦之。食苦能入心肺，能燥能泄，补阴固肾。

“母亲，喝杯参茶吧！”

霍骋走后，霍二夫人看着难掩疲色的长公主，不由得一阵心疼。

都是他们这些做儿孙的不孝，让母亲六十多岁的年纪还跟着担心操劳。

自打长公主上次从宫中回来，得了皇上要对忠勇侯下手的消息，自此她们就一直寝食难安，夜不能寐。

“嗯，来，陪我坐会儿！”

长公主招手，让霍二夫人在她旁边坐下。以往这个时候，都是云霄依偎在她的身边，宽慰开解她。

就着霍二夫人的手，喝了几口参茶，长公主看起来神色舒缓了不少。

“以前我母后常说，说着容易做起来难。我总不以为意，觉得凡事如果做起来困难，那肯定是下的决心不够大。我嘴上说着不要忠勇侯的爵位，也不管侯府的事儿，就让老三一家自生自灭去，可临了临了，还是不舍的，不忍这百年基业毁于一旦……”

霍二夫人跟着点点头，她在侯府生活了二十多年，对其中的一草一木都有感情，何况是长公主，侯府也是她生活了几十年的家。甚至如今的侯府，可以说是长公主一点一点建立起来的，她只会比自己更难过。

“今儿太后派人来传话，皇上又派了宣旨的特使，出发去西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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