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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来 第7章 出山

作者:烽火戏诸侯 分类:仙侠 更新时间:2025-02-16 20:28:44 来源:书海阁

子时正刻一过,就是新的一天了。

好像陈平安既是替自己,也是替整座人间“守夜”。

当刘绕冷着脸说出一句“无事退朝”,参加“夜朝”的大绶文武百官们如潮水般退去。

在大殿和广场的灯烛映照之下,他们就像一群从庙堂摆尾游曳向豪门的过江之鲫。

期间没有骨鲠之臣撞柱而亡,以死明志。甚至没有撂狠话放壮语的官员,好像一个个的都认命了。

但是刘绕最为熟悉大绶庙堂不过,知道这座烂泥潭里边还是有一拨美材良玉的,不过这恰好就是刘绕想要的局面,就是乱。

不少暂时选择沉默的青壮官员,已经视“宗主国”大骊宋氏为仇寇,看向他刘绕的眼神,更是有着一种刻骨铭心的仇恨和怨怼。

他这个自大绶立国以后最有权柄的国师,反正是注定要名声烂大街的。

如果不是中土文庙规矩在,炼气士不可以担任国主,估计明天一大早,朝野上下就会谣言四起,国师刘绕打算篡位自立为帝了。

并没有立即去往山顶玉霄宫的殷霓幽幽叹息一声,“何苦来哉。”

刘绕笑道:“破罐子留着做什么,破摔了便是,才好烧造出一只真正的精美瓷器。”

殷霓问道:“接下来会做什么?”

刘绕说道:“逼迫殷宓废后,立即另立皇后。”

殷霓皱眉不言。现在的皇后,是先帝殷绩当年强塞给储君殷宓的勋贵之女,夫妻关系,名副其实的相敬如宾,而且那妇人,骄悍且妒,殷宓不喜是自然,只是远远没有憎恶到要废后的地步。何况一旦登基第二天就另立皇后,殷宓这个皇帝,当得也太……有滋味了点。

刘绕直言不讳道:“新皇后就是我那亲传弟子,金鹂。前些年我是故意让他们两个在玉霄宫庙会上相遇的,金鹂出身不同寻常,想必殷山君也瞧出了一些端倪……”

殷霓摇头说道:“没有看出来。”

刘绕一时语噎。

殷霓好奇问道:“怎么个神异?”

刘绕欲言又止。

一个作梁上君子的白衣少年,顺着一根沥粉贴金云龙的圆柱滑下。姜尚真则从宝座后边绕出。

崔东山走向那张金碧辉煌的髹木龙椅,笑着代为解释道:“斩龙一役过后,又有些许波澜,曾有东海金鲤率众造反,号称麾下雄兵百万,立誓要为天下水族讨要一个公道。只是刚登上陆地,结果就被韩教主杀退回去了。她曾经与渌水坑澹澹夫人是好姊妹,可惜后者胆子小,当年没有跟她一同起兵。不过这桩壮举,时日一久,陆地神仙们都没有太当回事,不晓得其中的凶险程度。”

殷霓刚想要下意识问责一句,你刘绕为何不早点道破金鹂的大道根脚,却蓦的想起当年殷宓的爷爷,那一朝的大绶天子曾经烧香于玉霄宫,询问过她的意见,是否可以让刘绕“适当的距离龙椅远一些”,而殷霓当时的答复就是无所谓。

在那之后,刘绕就开始有意无意减少参与朝会的次数,久而久之,大绶国师渐为摆设。

刘绕看着空荡荡的大殿,自嘲道:“你们是不是很奇怪,如此不堪的大绶王朝,竟然还能得个浩然王朝第四?”

老人很想念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郎。当时刘绕刚刚破境,也是一位志向高远的年轻仙人。

年龄悬殊、仙凡有别的他们,在大雪纷飞的时节,相逢于一间即将打烊的市井酒铺,风雪扑簌簌撞在门口悬着的棉布帘子上边,屋内饮酒论时势,俱是心肝滚烫,觉得大绶的明天一定会艳阳高照,京城的冬天将永无冻毙的乞儿。

姜尚真点头道:“我都要替第三和第五打抱不平了,一个觉得恶心,一个倍感耻辱。”

崔东山伸出一只手掌,一一弯曲起来,笑道:“第一,祖上确实阔过,攒下一份不错的家底,就算期间出一两个败家子,也经得起挥霍。第二,得位不正嘛,最怕青史留下骂名,也好办,秘传几句祖宗家法给后人,所以殷氏一向极为厚待读书人,优渥养士数百年,这就很占便宜了,容易有个好名声,可以把各方游士骗进来。第三,有十四境鬼物‘蚬’在境内游荡,谁敢随便伸手。第四,之前大绶朝祖坟冒青烟,出了一对惊才绝艳的‘文武双璧’,类似大骊宋氏的袁曹两位中兴之臣,文嘛,说的就是少年浪荡子突然回心转意、头悬梁锥刺股发奋读书、连中四元的国师刘绕了,另外一位,生前武功之盛,带兵打仗的资质,当世一流,其才干之极佳,类似我们大骊陪都的柳清风,这种‘官’,求是求不来的,只能碰运气。第五,别看殷绩是个坏得流脓的大反派,其实他当皇帝还是有点本事的,绝非俗手,有这种人坐龙椅,当然是权相名将全部靠边站。第六,再不济,不还有个老祖宗殷霓暗中照拂殷氏子弟。”

刘绕点点头,“少年郎有见地。”

崔东山拱手摇晃几下,幅度极大,嬉皮笑脸道:“老仙君好胸襟。”

陈平安只是仰视那口龙头下探、口衔骊珠的华彩藻井。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姜尚真顺着自家山主的视线望去,心想这物件,不好拆也不好搬吧。

殷霓看着那个好像犹豫要不要坐一坐龙椅的疯癫少年,怒容说道:“还回去!”

崔东山啊了一声,装傻。

殷霓沉声道:“将镇物放回原位!”

崔东山唉了一声,从袖中摸出一只匣子,随手丢回原位。

陈平安说道:“原封不动还回去。”

崔东山只好又从袖中摸出些宝贝,以秘术放回宝匣。

殷霓见到这一幕,天然性情冷清的女子山君,难得气极而笑,连说几个好字,“这就是一宗之主的做派,这就是陈国师的得意学生?!”

崔东山嘿嘿而笑,干脆一屁股坐在龙椅上,挪了挪屁股,将两只脚搁放在椅把手上边,“气人哦。”

殷霓刚要施展一门搬山神通镇了此贼,却听陈平安淡然一句,“他本来名叫崔瀺。”

殷霓连忙撤了神通,她被震惊得无以复加。那头绣虎?!

刘绕更是心情复杂到了极点,真是绣虎?自己悉心钻研了二十余载的事功学问的祖师爷?!

崔东山做了个鬼脸,挠挠脸,晃着脚尖,笑道:“怂人不提当年孬。何况计较起来,我只能算是崔瀺的大道渣滓,好的,他都藏私了,不好的,都送我啦。”

姜尚真笑了笑,在这件事上,山主和崔老弟,终于都可以与外人打开天窗说亮话了。

即便是清高如殷霓,都不得不承认一事,说句难听的,大绶殷氏还不配让绣虎崔瀺故意以言语羞辱。

刘绕不知为何好像道心崩了,喃喃道:“怎么可能,怎么可能……”

大概百年之前,刘绕曾经见过文圣一脉首徒崔瀺的讲学,纵横捭阖,气势跌宕,旁人完全没有说话的份,不敢有任何质疑。

刘绕是精研事功学问二十余载的山巅修士,再加上刘绕本身跟崔瀺就是当国师的同行,所以他更能体会崔瀺的……阴恻恻。

那头绣虎,就像光天化日之下的影子,

邵元王朝的前任国师,也就是林君璧的恩师,他也曾试图找出大骊事功的漏洞和缺陷,经常与刘绕书信往来,越到后来,双方就越是悲观,都认为绣虎不可敌。为此双方还做过一个最可怕的假设,如果崔瀺对中土文庙和儒家道统心怀怨怼,他会做什么?

所有没有自知之明的人,只需要扪心自问,便可以晓得自己在人生路上、每个当下的斤两了。

实力强弱,只需要看对手是谁。

心气高低,可以看假想敌是谁。

既有陈隐官,又有崔绣虎,大绶朝是注定休想过河拆桥了。殷霓有些意态阑珊,她并不看好刘绕这场孤注一掷的豪赌。

委实是刘绕的布局,一步都错不得。刘绕心意已决,他当然不怕在史书上在百姓心中成为卖国求荣的罪人,但是殷霓却很难想象,如果有朝一日,刘绕终于发现自己终究未能成事,只能留下一个更加糜烂不堪的烂摊子给大绶更年轻的人们去收拾残局,他又该如何自处?

在刘绕眼中,那位后来一步步崛起、成为大绶武将之首、功无可封的大将军,是一位少年。

难道在殷霓眼中,年幼即有神童之名、却被几本志怪小说骗去当神仙的刘绕就不曾是少年了?

殷霓告辞一声,返回山君府。

刘绕冷不丁建议道:“不如由我陪着陈国师逛一逛大绶两座密库?前者是障眼法,所谓宝物,品秩一般,不过是用了件半仙兵充门面,免得有人起疑。后者还是有些好东西的,能打开门的,只有两种可能性,大绶皇帝看宝,不然就是我与殷山君一起手持虎符,共同进入密库,名义上是相互监督,实则是先帝怕我假公济私……原来当年是我小觑殷绩了。”

呵,监守自盗?如今他刘绕差不多都算窃国了。

之前刘绕只是腹诽一二,还有些纳闷,殷绩该晓得自己的品行,为何如此小肚鸡肠?

如今才知道一个可怕的真相,殷绩竟然也有那证道飞升的野心。大绶密库宝物,有一样算一样,都是他殷绩未来的成道资粮?

才登基便沦为傀儡的新帝殷邈,属于大绶殷氏太宗一脉。传言山顶的玉霄宫里边,就秘密供奉着一把玉制斧头。

崔东山跟姜尚真对视一眼,刘老哥,很上道啊。

陈平安哑然失笑,摇摇头。

自己又不是打秋风来的。

刘绕却是坚持道:“总不能让远道而来的陈国师和诸位剑仙,白跑一趟,在外人眼中,落个雷声大雨点小的嫌疑。”

姜尚真笑道:“大骊都成为宗主国了,有了个浩然王朝排名老四的王朝成为藩属国,这还雷声大雨点小啊。”

崔东山伸手挡在嘴边,“毕竟我家先生没有兼任两朝国师,刘绕心里边打鼓呢,不送出点东西,总觉得睡觉不踏实。”

姜尚真恍然道:“在理。”

陈平安说道:“下次再说。”

刘绕说道:“公私分明,大骊宋氏一份,落魄山一份。”

姜尚真愈发佩服刘老哥的敞亮,难怪能当国师。刘绕竟是率先离开大殿,说要去国师府那栋荒废多年的老宅子瞅瞅,随意留下几个外人在这边,关键是那“少年”挥手笑言一句,刘国师真不怕明儿朝会,藻井和龙椅都没啦?刘绕脚步匆匆,绝不搭话。

崔东山跳下龙椅,小声道:“先生?”

陈平安点点头,聚音成线密语道:“郑大风用暗语提醒过我了,确实很不对劲。只是此时形势不明,宜静不宜动,不要逼得她狗急跳墙。”

类似躲藏,全须全尾。再加上刘绕的弟子金鹂和崔东山提及的东海金鲤。

崔东山说道:“我猜整座京城都被殷霓设置了一只仙术鸟笼,专门用来捕捉修士的心声,炼为音律一道的精粹香火。奇思妙想,有点嚼头。”

他准备在这边多留几日。

姜尚真听得一头雾水,崔东山大略解释道:“她的来历很不简单,说不定连刘绕都被骗过去了,我暂时也没能勘破确切根脚,但是这座裙下之城,还有那座大岳,都透着一股玄乎。”

陈平安笑道:“想起了合欢山。”

如此一来,便自然而然想起了陆沉。

刘绕前脚才走,后脚便来了一拨真正意义上的读书人,联袂跨过大殿门槛。

崔东山撺掇着姜副山主走侧门离开,去别处看看风景。

陈平安有些意外之喜,快步向前,笑问道:“群玉兄,你们是跟着韩夫子一起来的?”

君子顾旷,字群玉,也是一名剑修。他曾经去过剑气长城,跟宁姚、陈三秋他们是一个小山头的,关系莫逆。

早年被阿良丢到剑气长城的那些大骊仿白玉京长剑,其中就有一把“浩然气”,被顾旷“暂借”。

除此之外,顾旷还是叠嶂心仪的男子。

顾旷默然作揖到底,行了个读书人的大礼。

陈平安有些无奈,总得还一个。

不曾想顾旷迅速起身,不给陈平安还礼的机会,笑道:“由我来介绍一下。”

顾旷身边,还有当年与刘羡阳一起去过剑气长城的秦正修,陈是。

另外还有两位女子,俱是浩然天下头等书香门第走出的大家闺秀。

陈对,陈是的亲姐姐。文淑君,是一位享誉南婆娑洲的闺塾师,她的夫君,是一位大瀼水的仙家俊彦,痴迷垂钓。

出身河上书院的顾旷,南婆娑洲山麓书院的秦正修,醇儒陈氏子弟的陈是。

三位儒家君子,都曾去过剑气长城。

秦正修惋惜道:“陈先生为何不肯接受礼圣的邀请,担任蛮荒战场的文庙督战官?我跟王宰他们都觉得你要是愿意,我们几个就与书院‘告假’个几年,陪着陈先生一起赶赴蛮荒,上次打得实在是太憋屈了。”

顾旷轻轻咳嗽几声,提醒好友别哪壶不开提哪壶。陈先生如今都是大骊国师了,而且刚刚将那周密从新天庭打落人间……驴拉磨还要喘口气呢。

不曾想陈平安说道:“会去的。”

秦正修追问道:“几时去?”

想起自己还欠着扶摇洲书院的一笔债,陈平安打趣道:“你们这些正人君子,说话都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在文庙年轻一辈的儒家君子当中,陈平安是极有人缘的。

除了顾旷和南婆娑洲山麓书院的秦正修,还有五溪书院的王宰,天目书院的温煜等人。

先是书斋治学,再是战场立功,他们大多数都已经担任书院副山长。

秦正修也觉得自己急躁了,笑道:“陈先生启程之前,与我们通知一声。”

陈平安点点头,犹豫了一下,还是问道:“群玉兄,能不能问件私事?”

上次见面,顾旷就想要归还佩剑,不管是交给飞升城还是大骊宋氏都可以,只是当时陈平安没答应,拿话含糊过去了。

已经坐稳五彩天下第一道场的飞升城,也不差一把好剑。至于大骊王朝,那会儿还没算账清爽,陈平安还不至于如此主动示好,就太后南簪那德行,陈平安真要这么做了,只会让她更加不知道自己姓什么。

况且内心深处,陈平安更多还是希冀着飞升城与文庙,能多一份香火情是一份。

顾旷猜出陈平安想要询问什么事情,洒然笑道:“我自然是喜欢叠嶂姑娘的,只是当年情况复杂,由不得我儿女情长。若是不喜欢,我为何主动要求跟随先生,去刚刚开辟出来的五彩天下担任记录官,就是以为她会跟随飞升城一起在崭新天下落地,到时候我就好去酒铺喝酒了,假装喝高了,酒壮怂人胆,就会与叠嶂姑娘表明心迹。之后就是重建书院,巡视中土诸国,筹备蛮荒战事等等,确实事务繁重,脱不开身……算了,这些都是借口,其实还是我胆小了,怕叠嶂真正喜欢的,不是你这个二掌柜,就是结伴游历的陈三秋。”

当年五彩天下,天地初开,有两位儒家圣人坐镇天地中央的天幕,这两位文庙陪祀圣贤,分别出自礼圣一脉的礼记学宫,亚圣一脉的河上书院。顾旷就是两位君子头衔的记录官之一。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陈平安如释重负,“先前还怕你们两个是有缘无分。”

陈平安单独与那陈对拱手道:“好久不见。”

陈对笑着抱拳还礼,“陈平安,好久不见。”

对方身份太多,敬称太多,陈对一向想法简单,与其思量着哪个说法更妥当,还不如直呼其名。

要知道当年初见,眼前这位功成名就的青衫男子,还是个黝黑消瘦的草鞋少年,曾经帮忙带路,一起进山。

同行的,有宁姚,还有刘灞桥,还有一个龙尾溪陈氏的斯文书生。

陈平安在老莺湖,当时跟宋集薪一起走在湖畔柳荫路上,刚好就听宋集薪提及一件旧事,说当年在小镇,陈对这婆娘十分嚣张,傻了吧唧接了宋长镜一拳,她倒也硬气,一声不吭将自己从墙壁里边拔了出来,事后宋长镜私下对她的评价不低。

文淑君自然是对陈平安极为好奇的。

年纪不大,就已经像是那种活在书中、绘在画像中的人物了。

如果对方单是剑气长城的末代隐官,或是大骊新任国师,与之面对面相处,她说不定还会有些紧张,怕说话仪容不得体之类的。

“昨天”过后,她就觉得有什么好怕、有什么可紧张的,怎样的壮阔风景,什么样的神怪人物,他没有见过呢?

其实在顾旷介绍过文淑君的名字身份之后,陈平安就知道她的那位夫君了,先前从扶摇洲御剑海上,双方打过照面。

顾旷笑问道:“秦正修这家伙,马上就要挪个地方当官了,陈隐官,猜猜看他会去哪里高就?”

陈平安说道:“莫非是观湖书院的副山长?”

顾旷笑道:“其实秦正修更想要去那座尚未跻身七十二之列的春山书院,但是被文庙否了,说他对文圣一脉学问理解不够。”

陈平安说道:“是茅师兄的看法吧?”

顾旷大笑不已。

秦正修无奈道:“茅司业还骂我是学问粗浮、趋炎附势之辈,我一直没好意思跟群玉他们提及此事,茅司业也太严苛了点。”

陈平安忍住笑,“回头我帮你在茅师兄那边说几句实在的好话,例如学问精深与否,我不确定,趋炎附势之辈,肯定不是。”

陈是轻声笑道:“陈剑仙,上次在剑气长城,没好意思跟你多聊,早年求学之时,我跟刘羡阳是同窗好友,他私底下曾经跟我吹嘘过,说你将来一定会是天底下最会烧瓷的窑工师傅。”

陈平安当年联手陆芝,陈淳安,合力布局设伏,在海上围剿了一头隐匿在浩然多年的飞升境大妖。

所以陈淳安与好友曾经说过,了却一桩心愿。

陈平安哈哈笑道:“刘羡阳一向是吹牛皮不用打草稿的。”

醇儒陈氏被誉为天下集牌坊大成者。那么好面子的刘羡阳,到了人生地不熟的别洲书院,想来陈是的出现,两人成为朋友,会让刘羡阳入乡随俗更快更轻松些。

陈平安欲言又止。

陈是说道:“刘羡阳的婚礼,早就给我发过请帖了,不过只是让我把份子钱寄过去,这个王八蛋在信上反复暗示我,人就别到了,大意是说这场婚宴一切从简,他家穷啊,借不来桌子碗筷的。”

陈平安笑道:“他跟你真不见外。”

陈是酸溜溜说道:“刘羡阳跟我是好朋友,与你却是好兄弟,还是分出了明显的亲疏。”

陈平安微笑道:“亲不亲,得看借钱的次数。”

陈是一下子乐呵得不行,“在书院求学的前期,我隐瞒家族身份,故意装穷,都是刘羡阳接济的我。”

文淑君终于找到了说话的机会,“陈是,人靠衣装马靠鞍,富贵气象兴许还能假装一二,穷是装不好,也绝对装不像的。刘宗主肯定早就看穿了。”

陈平安点头认可此说。

陈是说道:“难怪我一直想不明白刘羡阳当年,为何总是纠结一事,将来回了家乡,会不会让你觉得跟他没话说。”

陈平安默然片刻,想起一事,问道:“韩副教主在哪里?”

顾旷说道:“在山顶玉霄宫,说要与一位故人叙旧。”

这座老百姓和戏文里边所谓的皇帝老爷金銮殿外边,丹陛台阶底部,坐着今天才认识的一老一少,即将有师徒之名。

先前老聋儿在这座不夜城的市井坊间到处逛荡,还真被他找到了一位资质不错的修道胚子,是位锦衣玉食的世家少年,身边带着捧臭脚的“清流靴”。

少年刚刚从一座青楼走出,脸上还有没有擦拭干净的胭脂印痕,便被一个身形佝偻、穿布鞋的老汉给当街拉住了。

老聋儿一番苦口婆心的劝说之下,对方总算没有报官。

所谓的资质不错,其实也就是有望结丹。老聋儿却已经觉得相当不错了,两场大雨之前,只说一洲之地,才几个飞升?一洲如门户,攒了数百年千年的家底,飞升之外的上五境也数得着的。道力深厚的山巅修士就算外出游历,有心度人,一趟走遍九洲耗费数年光阴,又能够接引上山几人?老聋儿自认不过是在京城逛了一圈,就能找着个有机会结金丹的少年,实属不易。

当然,老聋儿只说自己是位在宝瓶洲开辟洞府道场的地仙,少年径直询问一句,那你参加过披云山的夜游宴吗?

老聋儿一时间不知如何作答。

锦衣玉食的世家少年,名叫张英,他也没有那么好骗。

老聋儿也不与他废话,说可以带他走一趟皇宫,参加那场热热闹闹的朝会,届时就晓得他这个宝瓶洲地仙不是诓人的说头了。

他们站在一位鸣鞭的宦官身边,但是所有参加朝会的官员,竟是都对他们俩视若无睹,少年大为震惊,若是自己学成了这门仙术,岂不是到哪儿都是如入无人之境,好些心仪姐姐的闺阁,曼妙妇人的床笫,是不是也能偷摸过去,近距离欣赏她们对镜描眉,沐浴更衣……更多的,少年也不作非分之想,自己可是饱读圣贤书的斯文人,君子动眼不动手。

少年小声嘀咕道:“徐绕疯了。”

佩剑上朝,加封九锡,皇帝自认德不配位,为苍生社稷行禅让之举……只是徐绕有子孙吗?

老聋儿笑道:“胆子不小,直呼其名。”

张英转头看了眼高高的白玉台阶,大殿里边有张传说中的龙椅,这条京城中轴线,一直蔓延到大绶中岳的祖山,山巅的玉霄宫。

那位女子山君,真像一位历朝历代都在垂帘听政的妇人。

张英叹了口气,使劲搓揉着脸,“当了神仙有什么好的。”

老聋儿说道:“可以让你有底气与许多人很多事,说个‘不’字。”

张英刚要开口说话,便觉得眼前一花,出现了一位白衣缥缈的……神女?

那女子笑道:“道友适合当那住持日常课业的传功道士。”

老聋儿摆摆手,“过奖。”

生平最不喜欢、也极不擅长的,就是跟谁客套寒暄虚情假意,嘴上说些有的没的,那叫人心不古,风气不正。

我辈学道人,练剑也好,修道也罢,岂可随波逐流,没点主张?为人处世,得有定力。

这位女子剑仙,她是鬼物,正是白帝城阍者,郑旦,越女剑术一脉。

她环顾四周,说道:“郑先生交代过了,说殷霓身份多重,手段不俗,不要随便动她,小心大绶京城顷刻间变作一座死城。”

老聋儿皱眉道:“是那周密针对我家山主的残余后手?”

郑旦摇头道:“是浩然天下必须要还的一笔旧债而已。陈国师只是凑巧路过此地,井水不犯河水便是了,没必要揽事。”

老聋儿问道:“你来这边就是提个醒?”

郑旦笑道:“算是原因之一。再就是郑先生让我当回说客,劝说‘殷霓’秘密去往蛮荒东南地界,与郑先生见个面。”

无人问津久矣的国师府,朝廷只是定期派遣宫女洒扫一番。

刘绕独自坐在台阶上边,心事重重。他所做一切,概括起来不过就是一句话,要亡国了,诸君醒醒,还瞌睡懵懂呢?!

蓦的烟雾滚滚,却无半点煞气,从那京城闹鬼的宅子里边升腾而起,转瞬间掠到国师府这边,从黑烟中现出身形来,竟是一位身材魁梧、披甲佩刀、貌若一尊门神的清灵鬼物,他神色复杂,直勾勾瞧着重返国师府的刘绕,说了一句跟殷霓完全相同的话语,“何苦来哉。”

当时那边闹哄哄的,升坛做法的捉妖道士,便是那栋鬼屋作祟的宅子,奈何道士学艺不精,反而被法力高深的“厉鬼”捉弄,闹了个灰头土脸,给丢到了宅子门外边,道士硬着头皮回到宅内,与那户人家只说要回到山中,请几位师兄一起。其实老道的言外之意,就是定金别收回去。

不过戏耍道士的,却不是这位鬼物,而是他前些年收服的一头顽劣狐精。

刘绕笑道:“柴大将军,终于舍得抛头露面了。”

那鬼物没好气道:“刘老儿如今瞧见殷夫人,说话舌头不打结了?”

刘绕点头道:“别说说话利索,如今正眼看她,我何等坦然,目光如炬,她反而觉得难为情。”

鬼物将信将疑,“退朝之后,偷偷喝了两斤马尿?”

刘绕嗤笑道:“你若不信,直接去问陈隐官,他可以帮忙作证。”

一世清廉,建立不世之功,卸甲辞官之后,门可罗雀,死后无清客,室无媵婢,积无帑藏,清清白白。

鬼物冷笑道:“怕媳妇的男人,总会偏袒同道中人。我信他,不就等于信了你的鬼话?”

刘绕说道:“怕媳妇,总好过你我打了一辈子光棍。”

山巅,玉霄宫。

韩老夫子双手负后站在帷幕重重的殿内,看着那尊彩绘神像,说道:“果然是你。”

一尊金身步出神像,殷霓皱眉道:“韩副教主,此话怎讲?”

韩老夫子淡然说道:“出来说话。”

殷霓羞恼不已,你们一个个的,文庙副教主,大骊国师,剑气长城的剑仙,书院正人君子,还有那个姓郑的,尤其是脑子有病的白衣少年……有完没完?!就在此时,殷霓伸手捂住额头,下一刻,如有一物驾驭她的双手,从前额头皮处扯开,硬生生撕掉了一层描金法身,“走出”一位血肉模糊的无皮女子,双脚飘落在地,她便重塑了五官、生出了白皙肌肤,是一位容貌犹胜殷霓的女子,美中不足的,是她脸上如有层层叠叠的细微金鳞,使得她一下子便从美艳转为神异,非人。

就如郑大风所说,昨夜任何一尊山水神灵见到陈平安,都会生起强烈的爱憎之心,但是殷霓却绝无半点波澜。

此刻她瞥了眼山脚的皇宫,冷笑道:“若非他身上沾染了众多的水族气息,我定要让他吃不了兜着走!京城之内百万生灵,与我大道息息相关,反正我活皆活,我死皆死。惹恼了我,别说他陈平安,就要劫上加劫,你这个当文庙副教主的,也一样要吃挂落,害得一座王朝京城沦为鬼蜮,你们两个读书人,都是罪魁祸首……”

她一边仇视着韩老夫子,一边分心与那站在皇宫丹陛台阶底部的郑旦说道:“替我婉拒郑先生的好意邀请,就说我并无去蛮荒的打算。就算被中土文庙看穿了,我倒要看看,能奈我何……”

在她言语之时,大殿门槛那边,有个挎剑的大髯汉子跨过。

她定睛一瞧,便脱口而出,直接报出那人名号,“刘叉!”

麻衣草鞋的大髯豪侠,皱眉道:“韩夫子,杀是随便杀,问题是杀了她之前,这座京城怎么办?”

一山震动。

一袭青衫缩地来到山顶的武道涟漪使然,陈平安说道:“先有话好好说,确定没得商量了再决定要不要撕破脸皮。”

她厉色道:“我偏与你们一句话都没得商量,又如何?!”

陈平安抬脚,却没有跨过门槛,而是站在了门槛上边,这一下子,就让她道身凝滞,倍感沉重了。

她惊愕道:“你为何晓得这门失传已久的斩首青山之术?”

就在此时,又有一位不速之客,降临此地,也是抬起一脚,笑眯眯道:“当真没得商量?小心我把头都给你踢掉。”

她见到陈平安还好,其实就是色厉内荏,而且也不愿与他真正结下死仇,但是等到她见到此人,便是杀心骤起暴跳如雷了。

刹那之间,她满脸泪水,痴痴望向大殿门外那边的一位纤细身影,“公主殿下,真是你么。”

当年她起兵造反,可不就是为了曾经有恩于己的公主殿下报仇吗?

原来是跟随陈清流一起来到玉霄宫的王朱,她瞪眼道:“都过去三千年了,怎么做事情还是这么顾头不顾腚的,休要胡闹,将皮囊归还原主,真身立即随我返回水府!”

那女子破涕而笑,“好!”

她一步来到王朱身边,轻轻抱住她,喃喃道:“公主殿下受委屈了。”

王朱身体僵硬,犹豫片刻,还是抬手拍了拍她的肩头。

韩夫子笑了笑,与刘叉说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刘叉板着脸说道:“好说。”

韩夫子到了京城的城头,来到摔着两只雪白袖子的俊美少年身边。

白衣少年好像在自言自语,“昔年文圣一脉几位同门师兄弟,聚在一起评点圣贤文章,各有各的喜好。”

“憧憬江湖的少年说,韩夫子行文气盛,锋芒毕露,豪雄无匹,若掀雷抉电,仿佛武学宗师递拳于文坛,悍将冲杀于士林,自然势如破竹,所向披靡,宛若儿戏也。”

“扣扣搜搜的账房先生说,我如果替韩夫子作夫子自道一番,大概是‘文章一事,终究小道’,后世读史书者、翻书之人莫要被神神奇奇迷了眼,辜负了良苦用心。”

“傻大个说,有继承和整理儒家道统之功,当个文庙副教主,绰绰有余,就是对佛家的看法,有失偏颇,惜未能见着龙象使然。”

“当大师兄的说,吾心求大道久矣。道在直言,在选材,不在篇章炫目。在经济,在武功,不在独善其身。在诚心,在当代在千秋。”

“多年之后,小师弟与得意学生说,三岁而孤,相信读书求学之路会很辛苦。”

听到这里,韩夫子抚掌而笑,“说得真他妈的好!”

山顶,玉霄宫外,恢复自由身的殷霓目送他们下山,她身边还有神态悠闲的陈清流。

山路上,刘叉直接问道:“怎么扛过去的?”

陈平安毫不掩饰道:“陈清流递剑问道之外,还有礼圣和刘飨联手,启用了浩然天下的九座雄镇楼。”

刘叉点头道:“当得起。”

陈平安也不询问刘叉为何能够离开文庙,又或者是刘叉与韩老夫子有什么君子之约,只是说道:“我知道几个好钓点。”

刘叉刚想点头,却听到对方又补了一句很多余的话语,“保证钓技再差,都有鱼获。”

明月光如水,下山如蹚水,王朱安蹩脚慰了她几句,她只是哭哭笑笑,自说自话,王朱便有些烦她了,可她还是缠着王朱问这问那,恼得王朱让她回玉霄宫去。她却提议大伙儿不如一起喝顿酒吧,她请客。王朱瞥了眼双手笼袖的男人,他却是询问刘叉意下如何,刘叉说随便挑个路边酒铺就行,王朱便让她这位东道主带路,问她有钱么你,她却说请客归请客,跟结账不结账是两回事,大不了记在殷霓账上。刘叉竟然点头,说这样的酒水喝着才有滋味。陈平安说自己有个化名叫曹沫,不怕丢脸。王朱白眼,说她请客我结账。说公主殿下真好,一如当年,气得王朱赶紧让她一边凉快去……

人间青山万朵,原上野草茂盛,百川浩荡流入海,只喝一碗酒说不完万年事,且将酒碗余在桌上等新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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