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华电老厂的A幢宿舍楼里。李建昆仍然住在这儿,一来性格比较念旧,二来他通常不会在特区久待,懒得搬家折腾。房间的红漆木茶几上。摆着这边食堂刚送来的几道下酒小菜。有酸辣花甲、酱烧杂鱼、油炸带鱼、猪头肉,外加一个拍黄瓜和花生米。旁边立着一瓶铁盖茅台。有菜有酒,却无酒客。去喊人的林新甲还没回。李建昆靠坐在红漆木沙发上,手里抱着一本《姓氏溯源》。“嬴”是一个古老部落的姓,正式确立于舜帝时期。书中引用了《史记》中的一段记载:【伯益佐舜,调驯鸟兽,鸟兽多驯服,舜赐姓嬴氏。】也就是说嬴氏起源于伯益。书中还有这样一段话:【金天氏少昊之重孙为伯益,佐大禹治水有功,夏王封伯益之子若木于徐……】封疆为王了。伯益的儿子有了自己的领地。徐国……房门外传来动静。李建昆搭眼望去:“门没锁。”吱呀——房门推开。林新甲率先走进来,后面跟着一个额头光亮的精神小伙。王十躬身行礼:“李先生。”李建昆点点头,抬手示意他随便坐。之所以喊王十过来,是因为今天下午,林新甲收到羊城传来的消息。青蓝会,正如林新甲推测的一样,类似一个商会。一个隐秘的商会,并不对外公开。所以鲜有人知道。这个商会只干大买卖,或者说最赚钱的买卖,多半是灰色的,一般人想干干不了那种,比如进口商品,又比如倒汇……这两样,王十都在干。李建昆示意林新甲开酒,望向王十,含笑问:“生意怎么样?”“托您的福,还不错。不过,我这只是小打小闹,入不了您的法眼,嘿嘿……”王十陪着笑脸,颇为拘谨。越是混得好,爬得高,他愈发明白眼前这人的恐怖。是的,恐怖。很多时候他觉得自己也算个牛人,前年组建了一家“现代科教仪器展销中心”,乘着事业单位办公设备大换新的东风,买卖做到全国。如今公司也是千万级的规模。但是对面的这个同龄人,恐怖得像是无尽深渊,他的底到底有多深,王十甚至不敢打探。仅仅是目前了解到的一件事。每每想起,便让王十直呼“雾草”——人家是开银行的。他娘的。咱能不能讲点道理?国家都没几家银行。这年月什么人才能开银行啊?!这件事是怎么实现的,王十至少在脑子里做过一百次推演,没有一次能逻辑闭环。他不信开银行这么大的事,上面连银行背后的老板是谁都没搞清楚。多方渠道的信息都显示,这位李先生,是个正儿八经的同志……王十不敢让人家开口,双手捧着白瓷酒盅,接住林新甲倒的酒后,主动询问:“您找我,是有事让我办吗?”表情是一副“但听吩咐”的模样。李建昆和他碰过一杯后,才说:“知道青蓝会吗?”王十怔怔后,点点头。“说说。”王十放下空杯,像汇报工作样:“这三个字很隐秘,明面上没有出现在任何地方,只有和他们打过交道的人,才知道。“我和他们打过一次交道。“一次倒汇的时候。“当然,他们吃大头,我赚个辛苦费。“他们这群人,年龄都不大,来自全国各地,主要是北方,但是能量非同小可,家里的背景很硬很硬……”王十这么一说,李建昆便懂了。二代。这年头还没有富二代。是什么二代不言而喻。事实上,在李建昆的“信息库”里,这也不算什么新闻。上辈子道听途说过,这年头确实有不少二代当倒爷。只是不清楚,还有二代们抱成一团。王十话音落下后,李建昆又问:“知道嬴公子吗?”王十迟疑一下,才点点头,嘴唇翕合,明显有些欲言又止。“不会有人知道这些事是你告诉我的。”李建昆说。王十这才暗松口气:“我、见过一面。”还得是石头王啊,八十年代比他混得野的人,全国也没几个。话说他后面不是写过一本书么,叫《野蛮生长》。李建昆抿着酒,讥讽一笑:“嬴是假姓吧?”王十跟着一笑:“哪会有人姓嬴?”李建昆放下酒盅,身体后仰,靠在沙发背上,双手环胸:“他其实姓徐对吧?”“徐?不是不是。”嗯?李建昆脸上讥笑一下僵住,半晌后,挑眉问:“到底是谁?”王十下意识看一眼林新甲。“你不用担心他。”即使李建昆这样说,王十仍然很谨慎地起身,凑到他耳边,嘀咕了一句。李建昆的眼睛下意识睁大。难怪王十这么小心翼翼。此人的身份,通天了。李建昆原以为这个嬴公子是徐庆有。尽管徐父升级像坐火箭一样,但凡回家要直接去浙省大院一号楼的徐庆有,和此人一比,啥也不算。那年,李建昆受召进紫禁城,与此人的父亲有过一面之缘。“小儿子?”李建昆望向王十问。“家里最小的一个,可能……有点宠溺,他父亲肯定不知道他在南方的所作所为。”李建昆目露沉思,抬抬手,让王十和林新甲两人喝酒,不用管他。此人不大可能针对他。无冤无仇的,见都没见过。说白了,还是为钱。李建昆现在想的是,要不要让对方赚一笔?他又想到,如果双方早就相识,对方开口问他“借”点钱,那么好说。这样搞……就算无意针对他,现实意义上也是想要拿捏他。有点不爽。…………晚上九点多,街道上车水马龙,霓虹闪烁。一九八六年的羊城,已经有些不夜城的样子。不过大奔在马路上驶过,仍然回头率百分之百。奔驰车在街头拐个弯。驶入白云区的一条不知名的小街。街道狭窄,如果迎面驶来一辆车,会车都比较困难。所幸这年头汽车不多,c级以上的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