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这一位阮大司马,他名大铖,字圆海,原是魏忠贤门下头一个心腹用事的走狗,杀害东林诸公。那一本《点将录》呈与魏党,按名杀害,全是他的主意。一生专与正人为仇,不想他竟得漏网,躲了这些年。他与马士英自来相厚,臭味同投。所以马士英一入了阁,就荐他平素知兵,起他做了江防兵部尚书。大学士高弘图 请下九卿会议,马士英道:“若命会议,大铖决不得用,况魏党之遂非闯贼可比。”给事中罗万象 上言,“阮大铖不知兵,恐《燕子笺》、《春灯谜》乃彼枕上之阴符 【《阴符》谓阴符之谋。泛指兵书】 ,袖中之黄石 【黄石公,秦汉时道家代表人物。《史记·留侯世家》称其避秦世之乱,隐居东海下邳。其时张良因谋刺秦始皇不果,亡匿下邳。于下邳桥上遇到黄石公。黄石公三试张良后,授与《太公兵法》。后世流传有黄石公《素书》和《黄石公三略》】 也”。马士英力违众议,特疏举荐。弘光惟以他言是听,竟准用了。阮大铖退居了这十数年,今日一旦做了显官,越发凶鄙不堪,真是:
一朝权在后,便把令为行。
他无钱不受,无恶不作,无丑不备,都还是末事。更有可恨之处,令人发指。
南都择日祭先帝烈宗之灵,黎明,百官皆丧绖 【dié 。 丧服上的麻布带子】 齐集,独阮大铖一人不到。众人排班等候,直至已饭时,他才八舆黄盖,鸣锣呼拥而至。众人看时,他内穿大红圆领,外罩白袍。进门大号道:“先帝呀,因你不曾杀尽东林逆党,致有今日。臣必杀尽诸人,以为先帝雪恨。徐汧【qiān ,明末殉节官员。字九一,号勿斋,长洲(今江苏苏州)人,画家徐枋之父】 诸人今皆北走矣。”马士英忙趋过,以手捂他的嘴,道:“徐九一现住苏州,东林尚有多人,先生快不要如此。”
两班众人见他两个这样子,也有忿恨的,也有匿笑的,却不敢发语。你道可恨不可恨?他到了江北,慕义、林忠、尚智、国守、鲍信同众千把总,少不得都要来呈履历参见。他见没有送了礼来,心中大恼。禀过三四次,方许进见。参毕,他满面怒容,道:“你众人虚报军功,本部素知。当日何尝有一个流贼到此,史阁部为尔等蒙蔽欺骗。欺主骗朝廷爵禄,这几年也受用的够了。俟本部查访实确,把你们这些冒功受职的,少不得都要题参问罪,且各回去管事后再定夺。”
众人虽满腔忿忿,却不敢出言。出来聚在一处商议道:“我们当日原为各保身家,大家义举,原不指望受赏加官。不意蒙史、乐二公天恩,提拔我们至此。又蒙先帝天恩,我等一介小民,虽有杀贼微功,叨食皇家二品俸禄,本欲杀身报国,尽我一片忠忱。今看阮家这个贼胚,是想我们的银子。我们一腔忠义,惟天可表,除了俸禄之外,别处毫无所取。如今休说无钱,就有钱,也不与这贪污之徒。若不理他,久之必为所害。此时若奋义杀了他,不过如捕腐鼠,上可为朝廷除害,下可为东林诸公出一口怨气。但有识我们心事的,谓我们是一口忠义之气。倘有不知道的,说我们背反朝廷,岂不把生平的忠肝义胆都枉费了?为今之际,我们恋此微名做什么?但我们受史老爷莫大之恩,今日一面写禀帖送到扬州帅府内,一面申文告病辞了这官职,他岂奈我何?”众人商议停当,鲍信道:“诸位既有同心,我又何恋此微名?如今乐老爷现掌吏部,我也辞了罢。”遂一齐告了病。
此时各衙门正要寻事革官,出了缺,好卖银子。要无辜革退,还恐人含怨。见来辞职,喜得了不得,可肯有不准之理?就都准了下来。他们大家都缴了官札,各自回去了。有四句打油道这阮大铖的恶处:
北都会逆忠良尽,脱网南逃故土来。
今为朝廷驱猛士,奸邪贪恶甚于豺。
乐公先还不准鲍信辞职,后来见众武官都辞准了,留他一个文职何用?也就准了。史公见了他众人禀帖,大惊道:“可惜失此沿江保障。”差人探听兵部准与不准,回报都准辞退了,史公跌足叹息不已,欲上疏保留已无及了。差官去调他们来军前效用,尚智 知机,苦推有病。惟慕义 、林忠 到他幕下。千把总也有一半去的,一半情愿退闲。
国守先也还有意赴调,他与尚智最相契厚,再三劝他留下了。史公见众人到来,心中大喜,皆以厚待,以厚衔委用。后来扬州城破,史公自刎,慕义、林忠也自杀殉难。国夫人正在巷战,见丈夫自尽。他是妇人家,恐死于道路,尸骸暴露。忙将丈夫的尸首抢回寓处,纵火**。他夫妻的忠烈不愧为英雄,有两句道:
义烈双双同自尽,夫妻千载姓名香。
那几员千把总死的死了,去的去了。此是后话,不题。
再说阮大铖正要寻事害他们,见他们知机辞退,心中暗喜。出了这二十多个缺,正算计要卖一块好银子。暗叫一个心腹书办名叫黄金聚 ,在外招揽主顾。谁想这些乡勇见主将辞退了,也大家聚拢,说道:“我们又不吃朝廷粮饷,各人自己替朝廷出力,原是大家的义举。今日众将主都无故辞了,我们为什么叫别人来管辖?这个事做不成。就是流贼再来,凭他杀了也罢。我们大家也散了罢,只有盔甲器械原是官家给的,我们一齐到江防兵部衙门交还了他。各人去安生理。”
大家约同了,一两日传遍了三县。这三千人齐集了,到了衙门口,大喊道:“小人们原是百姓,因怕流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