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话稍住。且说钟生在他家闻得乐公因劾阮大铖,弘光不听。有年纪的人了,着了气,呕了几口血。又朝夕为国事忧劳,食少事繁,构疾而殂【cú】 。钟生不应马士英之辟 【bì,授予官职】 ,杜门不出,不敢往吊。在中途设位祭奠,痛哭了一场,以尽师生之情。宦萼偕贾文物、童自大亲到他寓处祭奠。乐公两袖清风,毫无宦囊。他三人共送千金薄仪,为搬家回籍之费。鲍信到灵前大恸,亲为执丧。也送了奠仪一百二十两,以报知遇之思。
到临行之日,童自大亲自送到浦口,赠银三千两与夫人、公子为安家用度,以报当日不听刘弘 之谮,护庇之德。那钟生在家中终日郁郁不乐,对月临风,惟有长叹。钱贵、代目百般劝解,他只张目不答。闻得人传说,睢州 【今河南睢县,在商丘西面,开封东南。明代睢州属归德府(今商丘市)管辖】 镇将许定国将兴平伯高杰谋害,已往北走。史阁部在淮扬 【扬州的别称】 ,十分危急。
你道许定国 是何出身?他如何谋害了高杰?他系太康人氏,也是一员骁将。他初守河南,流贼突至,箭如雨射城中,定国站在敌楼以刀左右乱挥,箭皆两断,断箭高与身等。贼射渐缓,他笑向贼将道:“你乏了么?你既不能射,快去每人取一块板来,好挡洒家的箭。”贼将素知他是神射,果叫贼兵取了板来,贼将躲在板后,看他如何射法。定国以铁枝箭连发数夭,将贼将钉死在板上,贼皆惊散。
他常同众人聚饮,众人请道:“闻公有神射,已见之矣。但公神勇,愿借一观。”他应一声,忽然跃起,两手扳住檐椽 【yán chuán,檐,屋顶向旁伸出的边沿部分;椽子,承托屋面用的木构件。从下金桁(héng)到正心桁(檐檩)之间的一段椽子,叫做“檐椽”】 ,全身悬空,走长檐殆遍,色不变。他此时已七十多岁,以总兵赦罪出狱,镇守睢州。毁家养士,他自以为功高,不得显爵。常轻高杰是流贼投降,反得封伯。每次上本,诋之为贼。高杰后来知道,心中恨甚,常道:“我若见彼,必手刃之。”
这时史阁部欲恢复中原,亲自督师,厚抚高杰,命他统领本部将士兵马为前部。高杰到睢州,定国迎出数十里,在马前跪接。高杰见他如此,下马冷笑扶起,道:“你是总兵大将,为何也行此礼?”到了营中坐下,问他道:“你岂不知我要杀你,为何不逃去,敢来见我?”许定国叩首道:“定国知公每常动怒,但不知我得何罪?”高杰道:“你屡屡上疏,称我为贼,还不是罪么?”定国道:“因此定国不肯去躲,来见公也。定国目不知书,凡上疏皆是书记代写。定国又一点文墨不知,不懂得疏中是何等话。若以此杀定国,真是冤枉了。”高杰道:“你这书记在哪里?”
定国道:“他自知有罪,听得公来,逃去不知何往,定国不逃躲者,正要向公明此一事,非定国之意也。”高杰是个粗直汉子,见他这样小心屈服,倒反怜起他来。听他这话,以为真实。定国标下有一员千户,知道定国要谋害高杰,投上牒文 【dié wén ,公文;文书】 ,云定国谋公。高杰要以诚心待定国,将这千户笞【chī】 了六十,送与定国杀之。他遂同定国宰牲,约为兄弟。定国装饰了一个美女送来与高杰,高杰不受,笑道:“军行用此不着,你但养养,待我成功回来,以娱老景。”
高杰大营离城二十里,给王命旗一杆,付与定国,命悬在城上,传令道:“我兵非有令,不许擅自进城,违令者斩。”定国请高杰进城饮宴,高杰只带三百名骁绮。到了他署中,定国设宴烧灯 【点灯】 ,奏乐饮酒。叫他兄弟陪待众将亲兵在别所,妇女宾客皆杂坐。酒半酣,定国之弟动静失常。高杰部将中有明见的,觉得有异,起身走到席上,附着高杰的耳道:“今日之宴,看他兄弟志意非常,恐有诈谋,不可不防。”高杰用手推开,道:“你去,他如何敢萌此念?但放心痛饮。”那员将见主帅如此说,也就不在意下。
饮了多时,到三鼓尽,三百人俱醉,俱就别所休息。高杰卧榻之前,只几个小儿服侍。夜漏将残,忽听得房上历历瓦响,高杰心惊,出外看时,壮士逾墙越屋,已进来数十个。高杰急觅铁棍,已被人偷去。遂夺了一杆枪,力斗多时。此时进来的人越发多了,腹背受敌,孤力无援,遂被众人拿住,从去的三百个骁健尽被所杀。许定国南向坐下,道:“三日来受你屈辱也尽了,你今如何?”高杰大笑,叫道:“我为竖子所算,死何惧乎?”大骂不绝。定国遂将他杀害。【高杰虽死,还是个直肠汉子,不过失于粗卤耳。如许定国,则不忠不义,大奸大诈之小人,诚所谓老而不死是为贼。】知道他大营人马是邢夫人统领,素常闻名,知他的智勇,恐他来报仇。带了亲丁家属,连夜潜逃往北去了。睢州一城的人闻知,都逃个干净。高杰有一名骁健伏于床下,得脱出城,详细报与邢夫人知道,带领众将士如飞奔来,已是一座空城。邢夫人大怒,连累睢州二百里内居民,悉遭屠戮。史阁部到了徐州,初得这报,还不肯信。后闻果是真实,痛哭道:“中原不可复图矣。”回兵退守扬州,看看势不能保。
钟生又闻得沿塘飞报,左良玉 【明末山东临清人,字昆山。早年在辽东与清兵作战,以骁勇善射而著名。拥兵八十万,驻武昌与李自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