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当日土山 住的有一个土豪易于仁 ,他这个姓城中甚少,惟独土山十户中倒有四五家姓此。这土山也有数千人家,好一个富庶地方。易于仁当日他父亲遗留约有千余金之产,他虽一字不识,一窍不通,却口田贪刻,善逐十一之利。如青黄不接之时,穷家小户没得吃了,借他一石谷,九升斗 【升斗、尺寸、斤两等度量衡,各个朝代都有官定的标准。但是民间特别是地主、商家,仍有私斗、私秤,因进出不同而比官斗、官秤有所出入。九升斗,是以九升当作一斗的私斗,专门用于量出】 平平量出。到秋收征还,足大斗棰尖量入,一石五斗,名曰加五。已将对合,他岂肯白借与人?有房子田地的,就指房地写文书做当。没有房地的,连妻子儿女当与他。或借银子,定五分行息,九五戥 【děng】 子称出,还是九三银。还时足纹足等。人若不来还,他也不催,穷人家见债主不紧,乐得巨捱。不想数年后,被他本利滚算,房地人口都属了他,真是个为富不仁,杀穷人做富汉的恶物。二十年来被他挣了一分大大的产业,虽算不得巨富的大地主,但在这村中,就要算他第一把交椅了。左近一带田地,十分中有六七分是他的了,所以他家的佃户也甚多。
这易于仁不但在银钱上刻薄,在那妇女身上更贪好得异常。讲起他的这个淫字来,真出人意外之想。他这种性情,必定生身有个缘故。待我将他的出处细述,便知分晓。
易于仁的父亲易老儿 ,他承受祖遗产业,不过数百金。家无多的人,只他夫妻两口,并一房仆妇使用。生之众,食之寡,渐渐积攒起来,后来又放些账目,颇自饱暖过日。却有六旬,尚无子女,后来妻子亡故,鳏居了有半年多。
村中有一个姓容的,借过他十两本银,历年欠下利息,算来共有数十金,日渐穷乏,无可偿还。这容老儿有个女儿二十岁了,曾招过一个女婿,死了也将一年。一日,他夫妻父女在一处商议。容老儿道:“我想了一策,你们看可行得?易家这宗帐万万不能还他,他肯容我白用的?设或告起官来,实是我们理短,那时如何是好?我想来女儿年纪尚小,少不得还要嫁人。易老儿也是个孤身,竟烦原中 去说,把女儿嫁他准账。他料还不起,大约也肯。他虽然年纪老了,若还女儿命好,生得下一男半女,这分家俬岂不是他娘儿们一生受用,你说可行得?”那婆子道:“你这主意倒好,但不知女儿心里何如?”容老儿就问女儿道:“大姐,你的意思怎么样?”那女子自幼随着父母过穷苦日子,虽嫁过丈夫,也不过是力田度日,饥寒二字自不能免。素常也知道易家宽裕,有何不愿?俗语说:八十岁的妈妈嫁人,不图生长图吃。遂答道:“这凭爹妈做主,怎么问我?”那容老儿知女儿肯的口气,满心欢喜。忽听得门外叫道:“容老爹在家没有?”容老儿知是那保人的声音,正中下怀,忙迎出来,道:“在家。”那保人姓终名仁,放下脸来,道:“一家放账,一家用钱。我不过当日吃得一杯水酒,彼此为好来。你如今没得还他,易老爹成日到我家来聒噪,我耳朵都吵聋了。你摸摸良心,过得去过不去?”容老儿一脸的笑,道:“怪不得老爹生气,我正要来寻找老爹说这话呢。我如今有个主意同你老人家商量,成得成不得再讲。”遂拉着他的手,笑道:“家下不便,到隔壁酒铺中坐坐讲罢。”原来这终仁酷好此物,各处与人说事,无非觅钟酒儿润喉。听见约他酒铺里坐,恼容变做笑面,道:“怎好相扰的?”容老儿道:“这甚要紧?若事成了,有大大的两坛吃呢。”遂同到酒肆中来,要了半斤烧酒,一碟炒豆,一碟腐干,一连让了他三杯。那终仁道:“你方才说有甚主意,你说了我看。”容老儿道:“我当初借易老爹只十两银子,这些年来利上滚利,才聚上许多。如今我家日食都艰难,瞒不得你老人家,那得还有钱还债。我只有一策,我家大姐是你见过的,也不为丑。女婿又死了,他今年才二十来岁,水也似的,后生料道也守不得。今易老爹的奶奶也没有了,我的意思把我家大姐嫁他,凭他做妻也罢,做妾也罢,准了这账。除了这法,不要说私要,就是到官,我也不过是条老命,况官府也不追此私账。但你老人家是原中,拖累你跪官跪府,我过意不去。全仗你老人家美言一句儿,倘或成了,彼此有益。就做着他不肯,我们尽到他是理,又可以挡他些日子。你老人家怎么说?”那终仁道:“我去说了看,大约着十金本钱得个老婆也肯,还少甚么?你我都是庄农人家,他不过比我们多有几个钱,又不是乡宦,甚么叫做妾?竟说嫁他就完了。”容老儿道:“这更好了。事成了,少不得请你老人家几醉。”两个把半斤酒饮完。那终仁道:“我此时就去,你在家等着。看他怎么说,我就来回信。”站起来道:“且不道扰着,倘这媒做成了,吃喜酒再一齐道谢罢。”容老儿道:“这好得很了,但愿事成,自然奉请。”二人大笑,一齐出门,一别而去。
那终仁到易家来,远远见易老儿站在门首,心中暗喜道:这事有几分兴头。遂上前道:“我往容家去了来了,有一件事来和老爹商量。”易老儿让进客位内坐下,道:“他怎说?”终仁道:“他家实在贫得可怜,饭还没得吃呢。方才他说就告到官也不过是条老命。他只有个女儿,你老人家也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