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时众人散了,李纨留下来。
「母亲身上还没好利索?」照着胡太医说的,王夫人该是没什么大碍。
李纨堆起笑容,道:「太太已经大好了,只是病气还没退,怕年节下衝撞了贵人,说是等出了正月再出来走动。」
「哦,那也是情理中的……」元春慢慢坐定了,她按住自己额角,一早上起来闹哄哄的让她有些倦怠头痛。
李纨又道:「家里一切都好,更有一桩喜事要报予娘娘知晓。宝玉和林姑娘的八字已经拿去勘合过了,是极为匹配的。」
元春笑道:「那自然好……」忽觉得心臟猛地一跳,仿佛有人拿大锤狠狠砸在自己脑仁上一般,她痛得惨叫一声,抱着脑袋缩了起来,只觉眼冒金星,喘不过气来。
李纨被她吓了一跳,一时竟呆呆的没了反应。
抱琴和碧玺两个更是被唬的几乎魂飞魄散,一个喊着传太医,一个搂住元春不令她翻滚中伤了自己。
好在这痛来得荒唐,去得却也迅疾。不等太医赶到,元春已经恢復原状。
她接了抱琴端来的白水,抿了一口,长舒一口气,一抬眼就看到水泩衝过殿门,跑到她眼前,满头满脸的汗。
元春按着椅背站起来,笑着摸摸他汗湿的鬓角,柔声道:「这是怎么了?你竟比太医来得还快。」
水泩充耳不闻,握住她肩膀,将她上上下下打量,「哪里痛?哪里不舒服?」等不到元春答话,他索性将她从肩膀一路摸索下来,「这里?还是这里?腰伤了?」
元春闹了个大红脸,又挣不开他的手,恼起来狠狠掐了他胳膊一下,「作甚,作甚?我娘家嫂子还在这呢……咦,大嫂呢?」打眼一看,李纨早不知去向,抱琴和碧玺也都缩在墙角,眼观鼻鼻观心。
水泩像是才明白过来,长嘆一声,沉声道:「让她们都出去,你是今天见了太多人累着了。你娘家嫂子找你什么事?不是朕说,每次你娘家人来,总要闹得你两三天睡不安稳,连带着朕也睡不安稳……」他顿了顿,见元春不爱听这话,转口问后边跟上来的小高,「太医呢?太医院什么时候行动这样慢了?你去问,就说朕的话,朕不养閒人。」
小高:……不是太医慢,是您太快了。奴才追您都掉了半条命啊……
太医院这次动了大阵仗,四名院正会诊,数十名太医候着;从正午讨论到日落西山,都没说出个子丑寅卯来。
饶是水泩涵养好,最后也忍不住咬牙骂了一句,「一群废物。」
登时东厢里乌压压跪了一片。
另一边元春正配纯哥说话,或者说成纯哥陪着元春说话更恰当。
「纯哥,你弟弟妹妹都睡了啊?」
「嗯。」
「你更喜欢弟弟还是妹妹?」
「都喜欢。」
「只能选一个呢?」
「……妹妹。」
「这可不行,纯哥你对弟弟妹妹得一视同仁才行。偏爱一个,另一个会伤心的……知道吗?」
「……」
「纯哥,你明天是不是既有早课又有骑射课啊?」
「嗯。」
「你更喜欢早课还是骑射课啊?」
纯哥合上了手中的书卷,抬头赏给元春一个含义不明的眼神。
元春有些心虚地缩了缩脖子,壮着胆摸摸儿子脑袋,「呵呵,纯哥学聪明了,不上当了哈。」
纯哥又低下头,仿佛是准备继续看书,却停了停先对元春道:「娘,别担心,你没事的。」
元春一愣,双手把儿子的小脸挤成包子状,「小傢伙,什么有事没事的……看你的书吧。」眼眶却悄悄红了。
第57章 但愿人长久
「如果宝黛良缘不能成,那我会怎么样?」元春静坐在窗下,望着院子里新绽的石榴花。
阿音前些时候曾问过她,是否想过宝黛良缘成就后她该何去何从。
当时元春只做没有听到,但这疑惑到底是落到心里去了。
其实这疑惑在她心中已经很多很多年了,就像是一个知道自己在做梦的人一样——不管所见所闻所感有多美,多令人沉醉,她都深知这只是一场梦。
阿音轻轻回道:「不管绛珠仙子和神瑛侍者成或不成,你……都是一样的。若是黛玉到了及笄之年,依旧没能成事……那,这一切都结束了……」
榴花无知无觉,开做一团火,红似女子心头血。
元春痴痴道:「那便将婚期定在黛玉及笄之时好了。」
距今不足一年之期。
七月七日夜,水泩与元春携手去放河灯。
一众乔装打扮的护卫保护下,两人做寻常夫妇打扮,沿着长长的河堤,共看万盏河灯。
一双双有情人把一隻只河灯放入水中,看河灯载着白首不相离的愿望渐行渐远。
「我还记得第一次和你来放河灯时的情景,那是十年前的事情了。」水泩凝视着身边女子,目光中当真有着无尽深情缱绻。
摇曳的河灯烛光之上,粼粼的长河水波之侧,女子分明笑生两靥,偏偏一双蛾眉淡拢轻愁,叫人忍不住要问她为何事伤情。
元春笑道:「我也记得……你可知道我当日许下的是什么心愿?」
水泩便顺着她问道:「是什么心愿?」
元春抿嘴一笑,却从袖中掏出个荷包来,靛蓝色的面上绣了一支亭亭玉立的粉荷。她垂首,亲自将这荷包为水泩繫上,轻轻道:「这是我费了几个月的功夫才绣好的。每缝一针,便在心里念一句平安康健。若不嫌弃,就好好带着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