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部电话同时响起来。吉罗姆·波什犹豫着,不知道该先接哪一部。这种令人不快的巧合倒是常常发生的,但从来没发生在这样的一个时刻:清晨九点五分,你刚刚走进办公室,眼前看到的只是窗外阴郁的景色--一道灰黑的长墙,墙上几处斑点,又抽象又黯淡,甚至无法叫你从这里开始遐想些什么。如果事情发生在十一点半,那倒不足为奇了。十一点半,那时人们的情绪开始变好了,为了挤出几分钟时间去吃饭而匆匆准备结束上午的事务,所以心情比较舒适,这时线路就忙碌起来了,所有的电话机都同时叮铃铃响起来,高在幽暗的小房间里的电话交换机这时候大多都要出故障:震颤着,冒烟,甚至烧毁。
他知道几种应付这个局面的方法。从一部电话机上拿起听筒,回答;任另一部响下去,直到对方等得不耐烦了,决定过几分钟再打,或者是带称号的名字,假如其中有一个是女士,先接她的。女人在讲公事的时候更加简明扼要。要不然索性同时对两部电话讲话。
吉罗姆·波什把两部电话的话筒同时拿在手里。铃声不响了。他看了看自己的右手,手里握着的这个黑色的,冰冷的小玩意儿几乎没什么重量。然后他又看了一眼左手那个和右手的一模一样的话筒。他真有心把两个话筒狠狠地撞在一起,撞它个粉碎,要不就发个善心,把两个话筒一上一下对着放在桌面上,这样就可以叫它们互相讲话了。天知道,说不定两个打电话的人还真能谈出点什么来。
但这一切与我毫不相干。我不过是个中间人,一个小小的中间人。我把话筒听下来再重复出去。我是感受器与传声筒之间的过滤器,是一张嘴巴和一只耳朵中间的助听器,是两封信中间的自动记录笔。
他把两个话筒各放在一边耳朵上。
两个声音:吉罗姆,有人给你打过电话了吗?我……
一个声音坚定,清晰;别一个烦躁不安,似乎马上就要犯歇斯底里了。它们在他的耳朵里的回声非常相似。喂……
这是最普通的一种谈话公式,语调谨慎,毫无感**彩。但是他们为什么不透露他们的姓名呢?解释起来要费很多时间……线路会再联系很困难……听着,这要……。千万不要……。找个托可是一辈子难得的机会,你一定要给出明辞……我不是……不……“确的答复……”……(开始有静电干扰了,好象是沙子落……到金属上的声音。)……千万别犹豫。两边都是嘶嘶的声音。右边发出金属磨擦的声音;左边的机器轻微的鸣响。右边发出一阵鸡蛋皮被磕破的声音;左边仿佛谁在一根弹簧上磨砂轮。
“喂,喂。”吉罗姆·波什徒劳地叫道。咔嚓。咔嚓。嗡鸣的声音。寂静。嗡鸣声。寂静。右边和左边同时传来占线信号。他挂断了左边的电话,等了一分钟右边的电话,电话听筒握在他右手的手心里,他把它贴在耳朵上,听着里面发出的悲哀的,机械的音乐曲调。它只演唱两个音符:音响,休止,音响,休止;就像个看不到的空袭警报器从它的塑料壳发出的呻吟声。过了一会儿他把右手的听筒也放回到它的支架上。透过打开的窗子,他仔细地审视着天空;从遮住他大半部视野的那面久经风吹雨打的墙上掠过几只肮脏的小鸟和乌黑的麻雀。他又把目光转到屋里来。靠近窗户挂着一份一家电子计算机公司赠送的艺术日历,这张日历每天都呈献一张精致的巴罗克式绘画复制品。这一天他看到的是《观看犀牛》。犀牛不耐烦地把脊背调过来对着观众。也可能是为了更好地把自己呈现给一位业余画家。在一道低矮的栏杆后面站着一位穿着长衣服,戴着假面具的女人,一个意大利哑剧中的丑角,还有两个用丝带系着的孩子,他们都在津津有味地观看犀牛。那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但是一个人怎么能够同时在两部电话机里讲话呢?再说,他们说的是完全不同的话,而且是通过两条线路。
我听过这声音。我肯定在什么地方听到过。他仔细回忆他朋友们的声音,他的一些主顾的声音,还有那些虽然有些来往,但既不是朋友又不算主顾的各种人的声音,商人,医生,贸易家,出租汽车站电话里的声音,所有那些只能在电话中听到过而无法想象他们面容的声音:有的油腔滑调,有*盛气凌人,有的干巴巴的,有的谈笑风生;此外还有嘻笑的声音,阴郁的,沉默寡言的,简单明了的,夸夸其谈的,尖酸的或者挖苦的声音。只有一件事他可以肯定--他在两个话筒中听到的是同一个人的声音。他们过一会儿还会再打来电话,他自言自语说。他还会再打电话来,因为实际上两边说话的是一个人,虽然左边的声音清晰,肯定,严厉,几乎是扬扬得意,右边的则是压抑,恐惧,仿佛痛苦的呻吟。仅仅通过电话里的声音就能了解一个人,这简直是一件不可思议的事。
他开始做自己的工作。一叠白纸,一盒曲别针,三支彩色钢笔,各式各样的样本,表格放在伸手就能够着的地方。他需要起草一封信,写完一个文件,修订一份报告,核实几个数字。这足够他忙乎一早晨的。报告只有下午再写了。午饭之前他还要考虑考虑在哪儿吃饭的问题,他拿不定主意是在公司的食堂里吃还是到附近的一家小饭馆,还是照老习惯去食堂吧。开始两年他总是那两家小饭馆,因为食堂老是使他情绪感到压抑,使他产生一种感觉,好象他在一个不是由自己选择的世界中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