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姑姑抿着嘴笑起来,脸上那一块儿疤痕也随之扭动,似有几分恐怖之意。
纪墨从小看到大,不会怕,却也从轻鬆愉悦的气氛之中醒过神来,迅速拉回话题:「我这是剑,长而锋利,当然,这细枝是不行的,我都想好样子了,我要自己做出来……」
硬着头皮按照自己想好的词儿往下说,身边儿没有两件玩具,却要发明「剑」的自己真是太难了,最难的是,能够舞剑为什么不梦想做剑客,梦想铸剑是几个意思,这梦想也太扭曲了吧!
没办法出门,没办法接触到「剑」这样的词,总不能凭空掉下来一个梦想,这七拐八弯的,纪墨都佩服自己的编剧能力了,这台词,貌似还不错……
「哗啦啦」,珠子散落一地的声音,木珠砸在平整的地面上,咕噜噜滚开,纷纷乱乱的声音让纪墨回头,看到的就是纪姑姑怒得狰狞的表情。
本来那一张脸就很难说是好看了,这会儿生气时候简直愈发丑了,纪墨实事求是地想着,似被吓到了,「姑——姑姑——」
看到纪墨似乎被吓懵了,纪姑姑收敛了一下怒气,随手搁下手中还拈着的绳子,线断了,念珠全散掉了。
「怎么想到要做……剑?」
纪姑姑的声音还是不好听,但已经儘量温和。
纪墨怯生生丢了细枝凑过来:「我起的名字,不好听吗?姑姑如果不喜欢,就改一个,不叫剑了,叫……叫……我一时想不起来,姑姑想一个也好。」
敏锐察觉问题大概在「剑」上,所以,这是因为不想孩子学武,哎哎哎,别误会,铸剑不代表学武,呃,可能自己这辈子有点儿富贵,学这个也算是贱业了?
古代嘛,士农工商,与百工有关的,似乎都算不得高级,富贵人家的家长,不想子弟自甘下贱,也是能够理解的。
「可是从哪里听说的,竟是想了这样的名字?」
纪姑姑避讳着「剑」这个字,问这个问题的时候,目光极为严厉地扫过两个正蹲在第三捡念珠的丫鬟,那目光如剑,锋利逼人,一个丫鬟一哆嗦,手上已经捡起来的念珠再次散落。
「我自己想的呀!」纪墨挠了挠头,懵懂无知地看向纪姑姑,心里暗暗叫苦,果然,这个藉口还是太牵强了吗?
第23章
「真的是你自己想的?」
「是啊!」
「不是别人告诉你的?」
「不是啊!」
「你——」
连续两个问题之后,纪姑姑再看向纪墨,目光便无比复杂,纪墨不知道怎样从中判断她的心思,他在这方面的水平一向很弱,只是感觉,似乎有什么自己不知道,又比较重要的事情,就在这些问题之中了。
反覆回想几遍,隐约感觉到了,纪姑姑这是怕自己被人带「坏」了?
「姑姑,不能做剑吗?」
纪墨不敢用「铸」这个字眼儿,选择了「做」,自己说着都不顺口,看纪姑姑的表情也多了些彆扭。
「没,没什么能不能的,姑姑就是奇怪你怎么会突然有了这样的念头,你若是想要去做——也可以的。」
最后这四个字说得艰难,纪姑姑是不想说的,可是看到那已经捡起念珠的两个丫鬟,又觉得今天这事情掩盖不住,早晚都会被外头人知道的,既然这样,他愿意去做就做,小孩子的想法,一时一变,说不定哪天就散了。
又想着拒绝了外头那么多东西,纪墨从小到大,连件好点儿的玩具都没有,纪姑姑的一颗心又柔软了下来,摸着纪墨的小脑袋,柔和了语调说:「你想做什么都可以的。」
这一回,语气跟刚才又有了不同。
纪墨鬆了一口气,所以,不是什么忌讳了?
「那,姑姑,我要找一个好师父,让他教我才行!」
纪墨得寸进尺,迅速提出要求,他一时大意,也没想到「师父」这个词不是他日常能接触到的。
纪姑姑没注意到这里,她的心思还在之前的事情上,脑中想了很多,却又似什么都没想,听到「找师父」的话,一时不知该不该应,她本来,是不想要外头给的帮助的,但……想到这些年视而不见的吃穿用度,说起来,也都是外头送来的,在外人眼中,她这个妻子名存实亡,不,恐怕连名都快没了,然而她的待遇,一如当初。
他欠她的,他知道。
目中多了些感慨,纪姑姑长嘆一声,再次应下:「好,那就找个好师父。」
恍惚中,似乎听到谁在耳边说,「孩子大了,总是要出去的,你不出来也罢,却不能让孩子也如此,这孩子,也是纪家仅剩的血脉了……」
是啊,总是要出去的,纪家的血脉,也就剩下他了。
纪姑姑的手紧紧攥着,指甲掐到肉里,掐出血了都一无所觉,那场大火,把纪家人都烧了去,她差点儿也没了,却不如也没了。
没了,便不会再有后来的苦,不会在知道真相之后痛不欲生。
烈火灼灼,烧在脸上,烧在身上,烧在心里,再也扑不灭了。
夜里,纪墨已经熟睡,纪姑姑在佛堂坐着,她的手中换了一串念珠,檀香淡淡,她有好多串这样的念珠,似都一模一样。
佛前的香烧过一半儿,夤夜露重,一人锦衣夜行,衣袂擦过院中的牡丹花,进入室内,一枚花瓣零落,些许花香不等侵扰便被风吹去,一同散开的还有那袅袅之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