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公公心知他情绪不稳定, 吩咐小太监将香炉点了, 放到浴池边,再根据太医的吩咐, 往浴池里放些珍贵药材。
殿下不喜苦药,他若不想喝, 旁人也不敢劝。劝了也不听。太医只得用泡药浴这样的法子。
有总比没有好。
是以殿下近来身上总是一股药味,隔着远闻不见,离得近,便清清楚楚闻得见了。
他将殿下的头髮散开, 香炉中升起袅袅白烟, 闻得人昏昏欲睡。
殿下一会儿就闭上了眼睛。
陈公公试着唤了唤:「殿下?」
果真睡着了。
他鬆了口气,将香片掐了, 香炉递给小太监,示意拿出去。院正说了, 此香闻一会儿便可,不可长时间闻。
林见鹤在朦朦胧胧中, 看见姜漫骑着一辆极像她那木车的物事,头髮也换了模样,一阵风似的掠过。
他不由跟了上去,冷声道:「姜漫。」
姜漫回头看了一眼,眼睛里闪过疑惑,又扭过头去。
她那车子跑得很快, 一眨眼就飞出去了。
这个世界光怪陆离,万事万物,全是他不认识的模样。
就连姜漫,也不似他所认识的姜漫。
他跟着她走过一条条无所适从的街道,旁边高高矗立的怪物一般的东西,直戳到天上去,将天也罩住了。
他抓住姜漫:「姜漫!」
四周的高大怪物仿佛随时要倒下来,他有些紧张:「走,这里不安全。」
姜漫却好似听不到。
她背上背一个颜色娇艷的包裹,将车放到高大怪物旁边,竟往里边跑去。
林见鹤目光沉沉:「姜漫,停下。」
姜漫听不见他说话。
他跟着她进去,里边很多人。很多跟姜漫一样的人。
他低头看了眼自己身上衣着,与这里格格不入。
他看见姜漫与三三两两的人打招呼,有说有笑。
周围一切全都变成了嘈杂刺耳令人难以忍受的声音。
耳朵似要被那尖锐刺耳的声音刺破。姜漫笑着回头看了一眼,他伸手去抓,喃喃:「姜漫。」
姜漫却消失了。从脚,至肩,至额头。
所有的一切都被一层大雾隐了进去。
广阔的天地间冷冷清清,一个人也没有。他找不到姜漫。恍惚中,他低下眼睑,却看见自己胸口一个大洞。
空荡荡的。
画面一转,姜漫,跟……梁玉琢在一起。
林见鹤伸手摸了摸胸口那个洞,什么都摸不到。
可笑。心都没了,怎么还会心痛?
他的手里攥着一把刀,刀上鲜血淋漓。
他道:「姜漫,过来。」
姜漫淡淡瞥了一眼他手里的刀:「你太残忍。杀了好多人。我要离你远远的,你不要来找我。我喜欢的人是梁玉琢。」
她转头冲梁玉琢笑得甜蜜:「我们走,再也不要理他。他就是个疯子。」
梁玉琢摸了摸她的头,温声道:「好。」
「疯子。」林见鹤喃喃,喉咙里发出一声轻笑,「疯子。」
「哗啦!」
浴池里的人突然起身,陈公公被溅了一身水,惊到:「殿下醒了?」
林见鹤面色苍白如纸,眼睛黑沉沉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
陈公公忙拿起布巾替他擦身,心里担忧,每次点香,殿下必然睡个安稳好觉。这次怎地只睡了两炷□□夫。
「是不是又做梦了?」他担忧道。
林见鹤抿唇,水滴从下颌滴落,顺着覆了一层薄薄肌肉的胸膛滚下,滑入腰腹不见。
浴池的水是烫的。他身上却冒着寒意。
「姜姑娘在哪?」他开口,嗓子沙哑,有种支离破碎的脆弱。
陈公公道:「姜姑娘方才还在前殿,许是又在外头骑车玩,前一会儿还听见车轱辘『哐当』『哐当』的声音。」
林见鹤不耐地将满头湿发拨开,让陈公公动作快些:「若是手脚不麻利,便换个伶俐的来。」
陈公公苦笑:「殿下别急,论伺候殿下,谁也没有奴才得心应手啊。姜姑娘就在宫里,天地两部的暗卫将宫里围得铁桶一般,一隻苍蝇都飞不出去。姜姑娘哪里都去不了。」
林见鹤眼底情绪黑暗,道:「我要去地牢一趟。」
陈公公感觉他语气不对,轻声道:「殿下?」
「我杀人如麻,还是个疯子,你不害怕?」他垂眸,看着这个满脸皱纹的老太监。
「殿下并不疯。殿下只是病了,院正大人说了,殿下是心病。只要殿下好好吃药,待到病好,便不会总是想杀人。」陈公公替他一层一层披上衣衫,笑得和蔼,「殿下怎会杀人如麻。那些人都有该死的理由。相反,奴才觉得殿下很善良。」
「善良?」林见鹤嗤笑。
「当初若不是殿下将奴才从大皇子手里救出,奴才今日就不能伺候殿下了。」他最后将一件鹤氅披到林见鹤身上。
当时是一个很冷的冬日,大雪如斗,大皇子要让人将他压在雪地里打出血来,打断骨头,在雪里看梅花。
是七殿下救了他。他看着七殿下苦苦煎熬,夜夜噩梦缠身,日日睁着眼睛不敢睡。
那时候他还很小啊。
「殿下,好了。」
林见鹤抿唇:「地牢里那人,又如何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