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开始往爸爸妈妈的科室跑。
「阿漫最近的情况有所好转,这种现象极其罕见,但是我们近几日确实观察到她有一些醒来的迹象。」
姜漫猛地停下脚步,气喘吁吁转过头,爸爸正拍着妈妈的手,眼眶有些湿润,极力点头,声音都哽咽了:「谢了。」
「谢什么。阿漫跟我自己的亲生女儿没什么两样,我们全院都希望她能醒来。这可是医学奇蹟,到那时我也好发表一篇论文,你可不许跟我争。」
妈妈擦着眼泪笑了:「我们带阿漫去晒晒太阳。」
姜漫心里一阵紧张。她跟着爸爸妈妈,走过熟悉的医院走廊,转过几个拐角,最后来到一间病房。
「吱呀——」爸爸推开房门。
姜漫瞳孔皱缩。
病床上躺着的,就是她自己么?
她脚步迟疑,盯着那张消瘦凹陷的脸,有些不敢置信。
到了外面,爸爸推着轮椅,妈妈笑着给「阿漫」说周围的事物。
姜漫听得心里一阵窒息般的难受。
刚才陈叔叔说她已经昏睡了五年。
五年。爸爸妈妈得多难过。
她忍不住蹲下,双手死死捂着嘴唇。
直到爸爸走远了,她忙抹了抹脸,向他们跑去。
这次她试图去抓轮椅上女孩的手。同样的,她抓不到。
她不知道自己如今算什么呢?她刚才在镜子里看见自己,可是除了她自己,谁都看不见她。
她跟着爸爸妈妈,看他们陪她聊天,陪她散步,陪她看花、看草,看天蓝,看水绿,看人潮拥挤,看日出月落……
妈妈替她洗澡,替她揉捏肌肉,替她翻身。每次翻身,妈妈额头上总是浸满了汗珠,喘息很重。爸爸总是担心道:「小心,小心。」
陪完了「阿漫」,他们在手术台上连轴转,做手术,治病救人。
每当手术室红灯亮起,她就在外边安安静静坐着等。
这样一日日过去,她都觉得自己能醒来除非医学奇蹟。可爸爸妈妈从未有一刻放弃。
他们日復一日重复着每日做的事,每日陪着她,唯恐她一个人害怕,一个人孤独。
姜漫沉浸在这种痛苦中,情绪日益阴郁,她不由想问那所谓的世界主宰。
为什么?
为什么让她回来却要眼睁睁看着父母痛苦?
一股强烈的不甘心让她衝着大街吶喊:「到底为什么啊!」
「叮——」
一阵熟悉又陌生的声音让她打了个寒颤。
她听见忙乱的脚步声,听见爸爸的呼喊:「快——」
还听见妈妈的哭泣:「阿漫——」
手术床轮子飞速滑动的声音响彻姜漫耳边,那声音越来越急,越来越急。姜漫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哐。」急救室门关上了。
陈叔叔丢下一句:「老姜,别担心。是好事。」
姜漫看见爸爸脚下踉跄了一步,扶着妈妈的胳膊缓缓靠墙,一点点滑到地上,蹲下,两眼直直盯着手术室。
「阿漫醒了。」他的手在抖,声音也在抖,「阿漫醒了。」
妈妈哭得满脸泪水,她抱着爸爸:「阿漫一定会醒的。」
他们做过无数台手术,比起普通人,他们更知道手术中的每一步。
他们也更清楚,医学上没有奇蹟。如果有,只能说患者的病症并非无路可走。
可他们对奇蹟发生在自己女儿身上无比笃定。
可能唯有如此,他们才有希望。才能把生活过下去,不至于崩溃,不至于绝望。
「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姜漫缓缓蹲下,抱住爸爸妈妈,安安静静抱着他们。
手术室的灯亮了很久。
陈叔叔出来后只说了一声:「去看看。没事了。」
爸爸妈妈迟疑着,脸色紧张,不敢上前。
妈妈的眼睛肿成了核桃,她抓着爸爸的手:「阿漫醒了。」
「是呢,刚才睁眼了。」护士长笑着红了眼睛。
妈妈跑过去趴在「阿漫」床边,仔仔细细盯着她的脸。
「她睡着了吗?」她小心翼翼道。
「是。」护士长推着病床,爸爸妈妈跟着,眼睛一瞬也没有从「阿漫」脸上离开,唯恐错过了她一丝一毫动静。
哪怕是眼睑颤动,他们便激动得不得了:「眼睛在动!」
护士长笑道:「是呢。」
他们推着病床走,两边看着姜漫长大的护士阿姨,医生叔叔都笑着鼓起掌来。
「阿漫真争气呀!」
姜漫走在中间,听着掌声,伸手抹了把眼睛。
她看着病床上的自己,看着喜极而泣的爸爸妈妈,有些呆呆的。
「阿漫」醒了,一日比一日精神。
爸爸妈妈陪着她,两个老人脸上的笑容越来越多,脸色也越发红润,妈妈头髮也黑了。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每日都推「阿漫」出去晒太阳。
「阿漫」是无忧无虑的十八岁少女。
她醒来,这个世界依然爱她。
她也爱爸爸妈妈。
姜漫关上家门,将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关了进去。
她抹了把眼睛,忽然明白梦到这一切意味着什么。
可能这个世界自有属于它的「姜漫」。
而她不属于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