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医院楼下,他推开车门,忽然感觉鼻尖上一凉。
摊开手,仰起脸,细白的雪粒纷纷扬扬落在皮肤上,化成一点一滴的冰凉。
竟然下雪了?
这是东江今冬的第一场雪,没想到来得这样早。
天空还是铅灰色,雪花细得像盐,叫人辨不清出处。仿佛就在头顶尺许高的地方被凭空撒下来。
邢岳站在雪中给项海发消息,提醒他下雪了,路上注意安全。
可才按下发送键,项海的消息几乎在同时就进来了。
-哥,下雪了!
邢岳勾起唇角,又点开后面跟着的一张照片。
照片里,黑色的毛线手套摊开来,掌心落着许多看不出形状的小雪花。
邢岳也心血来潮地给自己的左手拍了照片发过去。
-来,握一下。
医院的病房内温暖如春。贺雄辉照例靠在窗边的那张躺椅上,戴着老花镜,欣赏着老黄最新发来的那群狗儿子的照片。
听见病房门被推开,他只是掀了掀眼皮,目光很快又回到手机上。
邢岳四下打量着这屋子,然后把外套脱下来,搁在沙发扶手上,「贺雄辉没在?」
他挺意外,还以为这人会紧紧地看着他爹。
贺焜仍看着手机屏幕,「嗯,我让雄辉回去了。」
直到把最后一张照片欣赏完,他这才放下手机,从躺椅里站起来,摘掉老花镜。
「嗯?下雪了。」他眺望着窗外。
邢岳并没有主动搭话,而是在观察着这个人的背影。
相比在监狱里,贺焜就像换了一个人。头顶长出花白的头髮,人也好像胖了一些,就连以往蛇一样的戒备似乎也不见了。
「我替老黄谢谢你。」贺焜背着身,率先开口,「还有我的那些狗,那天多亏了你。」
邢岳没出声。
「还有袁杰,你替我抓了雷涛,也算是给他报仇了。」
「我抓雷涛可不是为你,更不是为了给谁报仇。」邢岳朝他走过去,「别说的好像我跟你很熟似的。」
贺焜呵呵一笑,转过身,「邢警官,你来找我,想知道些什么?」
他也在观察着邢岳。
过去,他知道邢逸清有个儿子,知道他后来也当了警察,而且就在邢逸清曾经工作过的地方。儘管素未谋面,可那天在第一监狱的讯问室,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他。
这个年轻人和邢逸清太像了,尤其是那双眼睛。
然而经过短短的几次接触,他又觉得邢岳和邢逸清很有些不同。
「袁国平这人,你应该认识吧。」邢岳直接挑明了话题,「我想知道关于他的全部情况。」
「全部?」贺焜手指捻动着窗边的一盆绿植,「那可是很多啊。」
邢岳摸出烟盒,抽出一支烟。
「医院里不许抽烟。」
邢岳又把烟塞回去,「说吧,你要什么条件?」
贺焜背着手,在窗边缓缓地踱步,「你为什么突然想要对付他?」
「不是对付。」邢岳纠正他,「是在几件案子上他有嫌疑,所以要调查清楚。」
「什么案子?」
「前些天,第一监狱有人越狱,你应该听说了吧?」邢岳看着他。
「你怀疑和姓袁的有关係?」贺焜的脚步没停。
「对。」
「越狱...」顿了顿,贺焜忽然笑了,摩挲着下巴上花白的胡茬,「这手法莫名眼熟啊。」
「什么意思?」邢岳皱起眉。
贺焜继续悠哉地踱步,「我建议你回去查查,当年他在明州的时候,就是在他被提拔前不久,明州监狱也有人越狱。」
「是不是觉得挺巧的?」
邢岳没吭声,揣度着他的神情。
贺焜停在他对面,声音低沉,「没记错的话,当时赵郎已经被盯上了,越狱那个正好是他那案子的一个关键证人。」
「然后呢?」邢岳的目光紧盯着他。
「然后...」贺焜神情一松,耸了耸肩,「人就死了。」
「围捕的时候被当场击毙。」
邢岳的手捏成了拳。
「还有呢?」贺焜的脚步又挪动起来,「还想知道什么?」
「他跟赵郎,到底是什么关係?」
「什么关係...」
沉吟良久,贺焜才偏过头看着他,「那我想问,你跟我是什么关係?」
邢岳一挑眉,「我跟你没关係!」
贺焜的嘴角动了动,忽略掉邢岳的目光,停在窗边,看向窗外已是白茫茫的天地间,「那你说说,我和邢逸清又是什么关係?」
「你少提我爸!」邢岳顿时怒了。
而贺焜就像根本没听见他的威胁,两手背在身后,微微仰起脸,「我没给过邢逸清一分钱,但他保了我一条命,也等于保了雄辉一条命。」
「后来他死了,我活了下来。」
「赵郎给过袁国平不少钱,所以姓袁的愿意保他,他也继续关照姓袁的。」
「这两个人,现在都活得好好的。」
他转回头,看着邢岳,「这就是我和邢逸清的关係,还有袁国平和赵郎的关係。懂了吗?」
邢岳的目光冷得像要杀人。
他是不震惊,也不是生气,而是感到噁心。
翻江倒海的噁心。像被强行灌下一口恶臭的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