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该救近在眼前的这一个人,还是该救素味平生的一百个人?
继国缘一感受到了从未有过的艰难。
「缘一,你的剑术,是守护的剑术,是为了保护人类、斩杀恶鬼而生的剑术。」优低下头,慢慢地说,「至于人与人之间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自行来处置吧。这些骯脏的东西,不配缘一去玷污自己的剑术。」
顿一顿,她将手覆上了缘一的掌背:「谢谢你。」
她在此时的道谢,无异于是一种道别。声音轻而缥缈,仿如浸泡在覆着虹之色的肥皂泡中,飘飘悠悠的,吹遍了天野。
缘一骤然想起了少时的回忆。
很久很久之前,他也曾与兄长、姬君在一起,无忧无虑的玩耍。那段可以肆意欢笑,一同吹着泡泡的时光,正是他此生最想守护的美好之物。无论是兄长也好,还是姬君也好,都是他最重要的东西。
缘一捏紧了掌心,表情有微微的痛苦。
「不行,姬君。我不会让你在这里死去的。」他皱着眉,神情颇为挣扎,「我知道,也许…也许,救了姬君,就会让山名的族人遭遇险境。但我,此刻没有办法思考那么多事情。」
他垂下头,髮丝自耳鬓落下来,脊背有微微的起伏。
他并非神之子,并非纯洁孤高的完璧之人。
他也有着自己的私心,想要守护重要的人。为此,即使明知会伤害到其他的人,他也愿意假装不察,熟视无睹。
从做下决定的这一刻起,继国缘一就再也不是完璧无瑕的高洁之人了。
优听闻他的话,有些惊诧,小声道:「缘一,这可不像你啊……」
「我不过是个普通人。」缘一说着,语气有些无端的落寞,「是义姐太高看我了。」
她闻言,嘆了口气,似乎拿缘一很没办法的样子,道:「既然缘一执意要救我,那我也没有办法,毕竟,我可不是缘一的对手。」
缘一的目光微微一亮:「义姐要跟我一起离开这里了吗?」
她歪过头,笑了起来:「缘一能帮我做一件事吗?」
「什么事?」
「我身边有许多位女房,大多是跟着我从安艺嫁来的。能遣散的我都已遣散了,但留下一个无处可去的小姑娘,一直哭着怎么也不肯走。我怕她留在六条的话,会遇到危险,能不能请缘一先带她走?」优说着,露出担忧的神色,「阿静似乎是想随我一道自尽,所以一直哭着要留在我身旁呢,赶也赶不走。」
缘一愣了愣,说:「她不肯走吗?」
「是。」优露出为难的表情,「缘一能先带她走吗?看到她去了安全的地方,我才能放下心来。」
「好。」他毫不犹豫地答应了,「我会将她送到附近的城镇,义姐请放心吧。」
「如果我先走的话,平冈一定会起疑的。所以,请缘一将她送走之后,再回来找我吧。」她说着,看了看屋外的天色,「趁着晚上逃跑的话,也不容易被平冈发现。」
她计划地很周详,缘一渐渐放下了心。无论如何,能救下姬君就已经足够了。
优站了起来,向着帘外招呼了一声,一名年轻的、哭哭啼啼的女房便应声出现了。看年纪,不过才十三四岁,估计才来到六条不久,还未经历过什么大事。
「好了,阿静,不要哭了。」优从襟领间抽出帕巾,递给了这哭哭啼啼的小姑娘,柔声说,「这位是缘一大人,他会带你去附近的城镇。我这里有准备好的钱财和包裹,你不必害怕。等平冈走后,你就去找你的家人吧。」
名为阿静的女官怯怯地看了一眼继国缘一的方向,抽噎了起来。
缘一说:「放心吧,我一定会将你平安送到的。」
优笑了笑,说:「天色不早了,缘一,去吧。」
缘一点头,朝着帘外走去。将要踏出门的时候,他的手腕却忽然被人握住了。他有些诧异地扭身,却察觉到是优握住了他的手。
她从未有过如此逾矩的举动,但在此刻,她却忍不住握住了缘一的手。
「义姐……」缘一喃喃地望向她。
更叫他脑袋转不过弯的事情发生了——面前的义姐,竟踮起了脚尖,凑上他的面颊,浅浅地吻了一下他的嘴唇。
继国缘一彻底愣住了。
柔软的…转瞬即逝的,像烟花在空中掠过时的感觉。
女子露出了嫣然的笑容,眼底如有星光在闪烁着。她鬆开了缘一的手,说:「缘一,去吧。」
缘一的脑袋还有些懵懵的。他不明白刚才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心臟跳得很快。身后的阿静又在哭泣了,这提醒了缘一他还有事情要做。他不得不短暂地将这桩插曲抛在脑后,留待今夜与明夜在询问义姐这样做的意图。
「走吧,阿静。」
小六条城是岩胜为了优而修建的,挑选之地为水路通畅、交通便利的所在。一路上,缘一骑马送这名为阿静的十三岁少女去了码头,而阿静却始终哭哭啼啼的,未曾停下眼泪。
将要
靠近码头之时,夜色已经沉了下来,一弯月轮挂在天际。阿静抹着眼泪,哽咽着说道:「为什么缘一大人要把我带走呢?我…我想和夫人留在一起…就算是死,也要一起……」
缘一微微一怔。
阿静的话提醒了他,一个先前从未想过的可能性忽然出现在了他的脑海里,令他顿时有些脊背发汗。他匆忙将阿静在码头放下,说道:「我回小六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