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杯特辑 3

“我会对德国进球, 汉斯！”

汉斯拿着银叉子的右手在空中停了半秒，之后他继续叉起瓷盘中那块早已被他切好的鸡胸肉，有条不紊地放入了口中，他自顾自地咀嚼, 仿佛没听到菲尔的话。

菲尔以为德国人至少会回句嘴，又尽管他经常故意忽视他，但是类似于这种挑衅，汉斯一般还是会用语言或行动提醒他谁才是保持着队里诸多的力量记录的人。

挑衅与嘲讽、奚落、揶揄一样, 如果对方毫无反应, 总是缺少乐趣的。况且，现在, 菲尔站在汉斯的餐桌边, 还觉出了一点尴尬。菲尔刚想多说几句好激怒这个德国人，哪怕被扔进垃圾桶呢, 就被雅各布从后面推搡着远离了汉斯的餐桌。

“离我远点儿，Jake！”菲尔完全不把第二队长放在眼里。

纽卡斯尔人也不生气，仍是笑着跟菲尔说话：“你才该离汉斯远点儿, 我们又不是一个小时后就打德国，你他妈想什么呢？你忘了我们周三晚上的比赛了？！”

汉斯喝了口橙汁。鲜橙汁有点酸，还有点苦, 是他喜欢的。他缓缓放下玻璃杯, 抬起头, 看向菲尔, 用他惯有的认真的语调说：“不, 你不会，我可以确保这个，菲尔。”他说完瞥了一眼派崔克的方向。派特正跟伊恩一起走出餐厅，没太注意他们这边的情况。汉斯盯着那个背影，心里清明，那是个可怕的攻击手，任何门将都不愿意面对的攻击手。

菲尔推开雅各布，再次蹦到汉斯的桌前，操着他的考克尼口音快速说了一堆。反正汉斯一句也没听清，他拿纸巾擦过嘴角，给了菲尔一个“好心”的建议，“你还是先确保你那场比赛可以首发吧。”

哈利-凯恩。菲尔脑中闪过这个名字。当他回过神来的时候，汉斯已经离开餐桌了。

雅各布推了推菲尔，“回更衣室换衣服了……”

菲尔应了一声，望了望四周，大家差不多都回去了，只剩本杰明还在茶饮区跟服务生闲聊。好像这是一个再平淡不过的周一的午后。可事实上，在德国位落E组时，在墨西哥位落E组时，整个餐厅都爆炸了啊。就连路易斯先生都说了句“艰难的小组”。

“艰难的小组。”

本杰明听到布里雅塔这么说。菲尔和Jake已经走出餐厅了，他回过头，冲咖啡台后面的女孩子笑了笑，“是的。”

布里雅塔被这个微笑恍惚失了神，本杰明-汉密尔顿本人确实跟球迷们歌里唱的一样，英俊的像个骑士。又尽管，他这只是礼貌的微笑，他对谁都如此。其实英超球员也都是普通人，来餐厅用餐或是拿水果、饮料时，经常主动跟她打招呼，有时间的时候他们还会闲谈几句。布里雅塔想着，本杰明应该是其中最绅士的一个。

“你有信心吗？本。”布里雅塔帮本杰明盖上咖啡盖，眨着眼问道。

本杰明在想别的，过了一秒才淡淡笑着回答，“当然。”

小组出线是第一个问题。

小组第一出线是第二个问题。

损耗最小的小组第一出线是第三个问题。

但真正到了世界杯的赛场上，还要考虑交叉的那个小组的情况以及上下半区的情况。特殊情况下，也许拿小组第二会更有利于球队走的更远。

而所有这些问题，是平行存在的。

“对了……”

本杰明看向女孩儿。布里雅塔似乎有点犹豫。他拿起咖啡杯，有点着急回更衣室了，便鼓励女孩儿，“什么事，布里雅塔？尽管说。”

“我的新男朋友很喜欢你，下次我带件球衣过来，你能帮我在上面签个名吗？我想给他一个惊喜。” 布里雅塔有些赧颜，但还是一口气说了出来，看得出来她有点紧张。

“没问题。”本杰明再次微笑了下。

布里雅塔激动起来，眼睛睁的圆溜溜的，“太感谢了！”她说，“我一般不这么干，我知道你们可能不喜欢在私人时间还被这些事情打扰。”她开始说个不停，“我刚来的时候完全没想到你们都这么和善，就连派特也是，不过派特一直搞不清我和劳拉……他每次都叫我劳拉，他笑起来太好看了，跟你一样，我都不忍心告诉她我不是劳拉，但后来我问劳拉，劳拉说派特也叫她劳拉……”

本杰明本来没仔细听布里雅塔说话，但布里雅塔最后几句逗笑了他。

布里雅塔被这个比先前更加真实灿烂的笑容鼓舞了，她摊了摊手，像脱口秀主持人那样夸张地做总结陈述，“对嘛，我是印度裔啊，劳拉是个金发。如果是别人，我早就生气了！”

“但你没生派特的气。”本杰明抿了口咖啡。年轻女孩儿看上去非但没生气，似乎觉得这是件好事？

布里雅塔装作很无奈，但马上压低声音神神秘秘地说道，“我爱PANA，就是PAT和……”

“TINA.”

“对！所以我猜在派特眼里，除了缇娜，所有女孩儿长得都差不多，叫布里雅塔或是劳拉也没什么区别的。”布里雅塔自言自语起来，“真可惜，我这个赛季才来哈灵顿，都没见过缇娜本人……”

本杰明看了看表，他真的不能再跟布里雅塔聊下去了。他也没打断女孩儿，只是冲她笑着点了下头，拿着咖啡转过身。他一边走一边啜着咖啡，布里雅塔是这个赛季才来的吗？劳拉又是哪个？他的记性好像也变差了。他不再想那些，拿出手机，盯着屏幕上的八个小组，他知道这里面充满诸多可能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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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杰明一瞬间想到一个有趣的问题。如果主教练和博/彩公司都参与赌/球，哪一方的胜率会更高？他们手里都拿着大数据，有重合的那部分，也有信息不对等的那部分。

*

抽签仪式结束后，陆灵没有返回英格兰，而是从多哈飞到了德国。足总官员邓肯-莫斯没有与她同行，与她同行的只有她的保安。不过，在预定好的慕尼黑的酒店里，马克和鲍比与她汇合了。

陆灵此前的行程，就包括去现场观看欧冠半决赛次回合拜仁慕尼黑对阵切尔西的比赛——当然，预定行程时她不可能知道会那么巧地在世界杯上抽到和德国队一组，她本来是来看文森特-杰罗姆在这种硬仗中的表现的，可惜的是西蒙尼并没有让这个十八岁的男孩儿首发登场。而在英格兰抽到德国以后，原本不打算来慕尼黑的鲍比也与马克同行了。

媒体当然没有放过这个机会。安联球场的看台上刚刚出现克里斯汀-陆的身影，马上就有德国的记者在推特上调侃，英格兰主帅调查对手是不是太急了一些？这种臆测倒也不是不合理，考虑到当晚拜仁阵中有八名德国现役国脚。另外，德国国家队的主帅、执教球队已经接近十六年的尤阿西姆-勒夫也出现在了看台上。两个即将在七个月后交手的主教练在看台上握手寒暄的照片自然传遍了媒体。

当晚，在慕尼黑，拜仁击败了切尔西，率先闯入了本赛季的欧冠决赛。

陆灵和马克、鲍比随即返回伦敦。

明晚，QPR将在主场迎战尼古拉斯-弗洛雷斯带领的皇家马德里。

一上飞机，鲍比就睡着了。平稳飞行以后，马克端了两杯香槟过来。陆灵说谢谢，马克难得说了个笑话。

“这是跟随一个有钱的老板的好处，到哪儿都有私人飞机坐。”

陆灵配合地笑着，一口喝了半杯。她确实不是普通的足球教练，她有媲美超级球星的商业价值。而且内特说得对，她也不必过于虚伪，她从来不介意使用资本。

马克坐到了她身边，而鲍比在过道的另外一边驾着脚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了。

“你想聊聊吗？”马克只喝了一小口，而后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液体低声问。

“聊什么？抽签结果？还是我的计划？或者一切可能性？德国人今晚的表现？”陆灵连续地问着问题，显得很有攻击性。但最终她的语速慢了下来，她的目光落在马克的膝盖上。她知道马克职业生涯中后期左膝伤势反复。也因此，马克才在何塞-穆里尼奥入主切尔西之前就被拉涅利卖了。尽管切尔西球迷把他看作名宿，尽管马克对切尔西感情深厚，但他终究是没有赶上切尔西的好时候。之后混迹于英冠和英甲当然也不可能被召入国家队了。“抱歉，马克。”陆灵自嘲地撇了下嘴，看着自己的助手，“我得先想想。周五，我们……”她的眼角瞄了瞄熟睡的鲍比，这个我们当然包括鲍比，“会有一个会。在周一跟足总的会议之前，我们先好好谈谈。”

马克嗯了一声，好几秒之后，他才说：“那你想听我说说文森特吗？”

陆灵盯住马克蓝的发黑的眼睛，点了头。

“那个男孩儿说话不多，跟我现在有点像。但我在他那么大的时候，是更衣室里最闹腾的。”助教陷入回忆，轻声笑着，“就像菲尔。不过又不太一样。菲尔懂得释放自己的消极情绪，而我那时候是不懂的。”

陆灵不再盯着马克，只是安静的喝着香槟，听曼彻斯特人说话。他是在谈论文森特吗？他是。不过他同样在谈论他自己，以及，他和文森特的联系。那让她想到许久之前，有个男人在浴室里跟她谈论他的球探经历。

“而且我从小家庭富足，没什么实际的烦恼。也不能这么说，我那时候最大的烦恼就是怎么成为比我老头子更好的球员。好像说远了。我的意思是我把我的一些愤怒带到了球场上。我从来不想伤害谁，我只是……当我看到那些技术比我好的球员在我面前踩单车或是想越过我时，我只有一个想法，就是放倒他！狠狠地放倒他！”

陆灵放下香槟杯，她知道马克在等她的回应。“很多防守球员都有这类的想法，哪怕只看电视画面，你也能从他们的口型或是肢体语言里判断出来。从主教练的角度来说，我不喜欢，那是很不理性的，我能容忍偶尔的不理性，但过多的不理性会让我的球队失去控制，进而造成输球。”

马克点点下巴。他对酒精兴趣不大，香槟没怎么动。他继续说：“但如果说我像被惹怒了的公牛，文森特则像被惹怒了的眼镜蛇——他的愤怒是模糊化、掩藏式的。你能看出他的特点，他很敢做动作，哪怕只有十八岁，哪怕是职业生涯首次出场打上赛季的最强球队，对着的是派崔克、菲尔那样的球员。不过，我在切尔西的时候，也反复跟他说，不要把愤怒带到球场上，我还不确定他听进去没有……对了，你知道他不喜欢hip-hop，喜欢古典音乐吗？”

陆灵乐了，“我现在知道了，谢谢你告诉我这个。”不过她也意识到她的反应正是刻板印象导致的。也许谁都犯过这种错误。马克理解又嘲讽地看了她一眼。

“你知道吗？我以前跟尼克也聊过球场上的愤怒。”马克莫名说道。

陆灵有点惊讶。马克不是提姆，他跟她既不亲密，他也从来不问她的感情生活，连一句她与派特的玩笑都没开过。好像在马克眼里，她跟派特只有工作关系。当然，她也很喜欢马克这样。倒不是说她讨厌提姆八卦，她经常想念提姆。

“胡安极其偶尔的时候会用西班牙语开几句你的玩笑，不过尼克不太搭理胡安。”马克说着喝了口香槟，而陆灵的那杯早喝完了。“我从那时就对你很好奇，你可能不信，克里斯汀，那时候我就隐隐有种预感，我们会在未来共事。”

“我的确不信。”陆灵玩着空了的高脚杯，扬着眉说道。

马克默默笑了笑。

“我也是，我也预感我们会共事，克里斯汀。”鲍比不知何时醒了，忽地插了句。

马克一本正经地说：“你是著名的克里斯汀粉丝，你给自己创造的机会。”

鲍比笑得有点奸诈，但他岔开了，或是转回了话题，“你认为尼克明晚会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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