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六章 未竟之伤
克拉夫特默默感谢了半个月前的自己,习惯性给诊所配备了一系列基本不会用上的全套器材。要不是乙醚无法长期保存,这里甚至可以进行一些简单的小手术。
但即便有着齐全的工具,逐步拆开绷带还是得花不少时间。
把不知所措的的修士派回山上取乙醚、特地叮嘱了避免颠簸后,克拉夫特开始了操作。
可以看出野外紧急处理十分仓促,甚至可以说是过于仓促,整个包扎工作都透露着手忙脚乱的意思。
像风暴中随手甩上桅杆的麻索,一圈圈斜行缠绕在肢体和躯干上,疏密松紧不均,有的勒进皮肤,留下深深浅浅的紫红色压痕,有的则松垮地敷在伤口表面,滑动移位严重。
关节处的重迭最厚实,却也是最糟糕的。看得出处理者有意识到过弯曲活动的需求,可实在想不起来八字包扎怎么做,所以只好通过多缠几圈的方式,试图进行弥补。
错误操作下,略微屈伸就让绷带环套样地向下滑移,堆迭起一圈圈布垫,紧的地方越紧,松的地方越松,远端因血供不足而苍白发凉,近端则肿胀发红。
前后关节凹凸处不可避免地暴露了部分皮肤,伤口有多次牵扯开裂迹象,新旧血痕交错覆盖成斑驳的红棕色块。
剪刀贴着第一层绷带边缘探入时,能听到布料与痂皮黏连物开裂的细碎轻响,像揉搓脆化的纸张。而揭开的感觉接近半干的腐叶,介于软硬之间的质地,下方散发出金属锈蚀气味,被时间钝化,不算特别尖锐浓烈。
随着剪刀咔嚓声,绷带如洋葱剥皮,一圈圈地散开,部分顽固地贴紧创口,稍用力就引起末梢敏锐的疼痛痉挛,需要用淡盐水缓慢润湿后小心揭起。
脱去束缚的皮肤像受潮石灰,泛着一种浸渍后的微温灰白色。用指腹按压后,回弹迟缓僵硬,几乎看不到的血色需要两三个呼吸时间才重新充盈。
线形的伤痕围绕着躯干和四肢外侧螺旋走行,双臂的尤为严重,部分已达到真皮深层,可见乳黄色的小椭圆颗粒,反光有油亮感。
令人难以理解的是,伤口外围已经凝血结痂,越往深处则越湿润,并非腐败感染带来的液化性坏死,而是一种格格不入的“新鲜”,仍有鲜红的小点渗出,汇聚成线。
更难以理解的是病患居然还能撑过几天的山路颠簸,活着来到他面前。
按这个伤口深度和范围,虽然仅限于浅表小静脉和毛细血管,但切口多、面积大的情况决定了现场总出血量会很大,常规压迫止血点效果不佳。
大概只有使用大块纱布均匀加压包扎、面性地进行压迫,才能实现较为可观的控制。
以库普和伊冯两人的水平,显然是不可能的。
当然,这没有任何指责库普的意思,他做到了能力范围内最好的结果,甚至还没忘记清创消毒,已经说明医学教育卓有成效。
毕竟教学时就没考虑过这种情况。战场上大多是以单个或数个大且深的创口为主,不太容易遇到伤遍全身未及要害的奇异案例。
“天父保佑啊。”既然能活下来不完全是急救能解释的,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了。
要么是伤势有古怪,要么是天父赐福的凝血因子和血小板发力了。
尽管对后者有所敬畏,但克拉夫特还是比较倾向于前者,“原来就这样?”
“不是,伤势好像在加深。”
“确定不是颠簸导致的撕裂?”
“不应该,我每次更换包扎都确认过,一开始的加深更加明显,现在才稳定下来,和颠簸没关系。”库普的回答印证了猜测,似乎也说明了为什么伤口深部仍新鲜。
他突然想到了什么,从包裹里掏出两个铅盒,打开束带,展示此行的成果。一枚骨制箭头,和一块光洁的人类蝶骨。
“您真该看看那东西,一条长了翅膀的大蛇,或者说龙?”
连说带比划地描述中,克拉夫特大致得知了他们被有形的无形之物袭击的全过程,以及眼下古怪病情的来源。
那种飞行生物鳞片造成的割裂伤也有着与它本身类似的性质,介于模棱两可的状态中,随时间推移出现更显著的现实影响。
并非单纯扭曲了认知,而是真真切切地模糊了认知与物质的界限,造成时间尺度上倒置的先轻后重伤势。
不过好消息是,伤势本身还属于物质范畴。
本尼充满期待地看着这边,也许是希望克拉夫特施展什么神迹,使满身伤口当场弥合。
但事实与想象相去甚远。
克拉夫特没有急于对伤口动手,只用指腹触摸了几处皮肤,蹦出一个陌生的词汇:
“休克。”
在有人主动询问前,他一边解释一边快速行动起来,取出内里叮当作响的棉布包,在用烈酒潦草擦拭的桌上摊开。
“失血太多,全身器官已经快憋死了,我们得给他补回去。”
尖锐的空心针头、带推柄的圆筒、大小玻璃瓶罐,还有一大堆用处不明的银色细短小管和皮质套圈。
“库普,你拼一下。”克拉夫特从中挑走针头,将剩下部分留给已经自觉开始洗手的助手。
在病患斑驳苍白的手臂和双腿摸索一番后,他经历了短暂的犹豫,随即将目标转向锁骨下方,而后是颈部。
针尖比划了几个角度,最后还是随着加深的额纹抬了起来。
“怎么了?”单臂受伤的库普手指依然灵巧,一节节银管在套圈连接下组装起来,成为可弯曲的长管,连接到玻璃瓶口。
“血管太瘪了。”不好找还是其次,麻烦的是从哪下针都有直接扎穿风险。
还有办法,只是粗暴些。
克拉夫特丢开细针,在库普无法理解的目光中打开一份胸腔穿刺器械包,将所能找到最结实的针头抵到膝关节下、胫骨前端,像木匠钉实一枚楔子那样用力下压。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咔哒”声和低弱的痛呼,针头垂直下沉了一段。
“快,接输液管,来两瓶淡盐水先。”
血管会干瘪,骨髓腔可不会,救命液体顺着身体最坚硬的部分,补充进入最活跃柔软的系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