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来战事不绝,入夏后又有一场大战,皇帝对是战是和举棋不定。有时莫倾杯带着小皇子躺在房顶上听早朝,一群大臣像炸了窝的母鸡,日日争吵不休。
「殿下近日甚是用功,确实该休息一下,劳逸结合。」莫倾杯闻言点点头,把人带到后院,抱给他一隻鹤,「拿着玩罢。」
小皇子还没有鹤高,几隻大白鸟围成一圈,低头打量着他,不知是人玩鹤,还是鹤玩人。
「殿下不喜欢?」莫倾杯见状道:「不如您看喜欢哪只,臣让后厨烧了给您加餐。」
几隻白鹤顿时撒丫子逃开,小皇子吓了一跳,连说不用。
「既不玩乐,又不吃喝,岂不白白出宫一趟?」莫倾杯摇着扇子,「还是说,殿下其实有别的事?」
小皇子明显被说中了心事,好半天才犹犹豫豫地开口:「……我想请教先生关于战局的看法。」
莫倾杯常和他一同听早朝,却只是喝酒,顺带对各位大臣指指点点,王大人又胖了,赵大人新娶了小妾,鸡毛蒜皮被他扒拉得精光,却对战局隻字不提。
莫倾杯笑了:「殿下自己有何看法?」
小皇子想了想,道:「父皇说天下根本,不在海口,而在京师。但先生在书房挂了一张我朝舆图,海口与京师相隔极近,唇亡齿寒。」
他斟酌了一下,鼓起勇气道:「虽然朝局不明,但战局最忌延误,此时应当机立断。」
这等于直说自己父皇的不是,胳膊肘朝外拐,看来莫倾杯的洗脑教育很成功。
「既然殿下这么想。」莫倾杯摸了摸下巴,「直言于陛下即可。」
小皇子顿时缩了缩脖子,明显不敢。
朝中势力盘根错节,牵一髮而动全身。小皇子年纪虽小,也明白兹事体大,一言不慎,后果可能不堪设想。
莫倾杯手里敲着摺扇,想了想,道:「既如此,那便由臣代劳吧。」
莫大人一无亲眷、二不结党,有学识而无大志,历来与人为善,是朝中左右逢源的一股清流。他的奏摺一上,确实激起了不大不小的水花。
皇帝考察了小皇子的功课,接着把莫倾杯叫到御书房,着实夸奖了一番。最后大手一挥,因其教导有功,赏一月休沐。
明褒暗贬,说是赏赐,无异于闭门思过。皇帝话里话外都带着敲打,莫倾杯只是皇子讲读,为人臣子,应守本分。
莫大人见风使舵十几年,这还是头一次逾矩。
小皇子听得似懂非懂,待父皇走后,有些犹豫地问莫倾杯,自己是不是做错了。
「殿下没错。」莫倾杯嘆了口气,「只是殿下年纪尚幼,有些事,还不到殿下去做的时候。」
「那我该怎么办?」
「前几日给殿下讲了一课周易。」莫倾杯蹲下身,和他平视,「干卦第一爻,爻辞为何?」
小皇子轻声道:「潜龙勿用。」
「这几日臣不在,殿下就不要爬到房顶听墙角了,当心摔断腿。」莫倾杯揉了揉小皇子的脑袋,「有空来臣家里玩,臣给您烧鹤吃。」
莫大人休沐的一个月里,敌军侵入北塘,因朝廷和战不定,痛失歼敌良机,大沽沦陷。
次月,天津告破,京城危在旦夕。
虽然满朝人心惶惶,莫大人休沐一结束,还是尽职尽责地入宫给皇子讲学。师徒一见面,同时开口——
小皇子:「请问先生,我现在还能做什么?」
莫倾杯:「请问殿下,今日可有酒喝?」
最近宫中戒严,小皇子溜不出去,莫倾杯进来也要费一番周折,故而一个月没去御膳房偷酒,着实有点想念。
小皇子从书桌下搬出一坛太禧白,抱在怀里,盯着莫倾杯,明显他不回答就不放手。
莫倾杯嘆了口气,心说真是深宫逼人,不过一月不见,自家学生就学会威胁师长了。
他惆怅地揉了揉肚腩,把坐在书桌前的小皇子拎起来。
「殿下请跟我来。」
莫倾杯没带小皇子去什么地方,只是到平时皇室避暑的园林里,师徒二人转悠了一整天。
小皇子不明白,但是酒已经被莫倾杯抱走了,对方喝的精光,躺在湖畔午睡,耳畔蝉鸣阵阵,叫都叫不醒。
曲院风荷,武陵春色,方壶胜境,万方安和。
园中胜景如云,他独自走了许久,最后在湖边睡着了,醒来时发觉自己趴在书房桌案上,衣襟沾着酒香。
十月,战况告急,京城沦陷,天子仓皇而走。
联军攻占圆明园,烧杀抢掠后,百年园林,付之一炬。
京城沦陷的当夜,莫倾杯将后院的白鹤都轰上了天,换上轻装便服,去城郊打了壶酒,接着在连天炮火中走进了圆明园。
他径直步入文渊阁,走上楼顶,从柜子上取下一部书。
一道声音从身后响起,「莫大人。」
莫倾杯身形一顿,转过身,「天算子。」
「今日有缘,得见莫大人。」小沙弥站在楼梯处,身披青色袈裟,手里拿着一隻捲轴,「不知莫大人所来为何?」
「炮火太吵,晚上睡不着,过来看点閒书。」莫倾杯扬了扬手里的书匣,「您呢?」
「小僧来取赵孟俯的一幅字。」小沙弥双手合十,「久闻文渊阁盛名,特来一看。
文渊阁里藏着七部四库全书之一,总计三万六千三百册,乃是典籍之大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