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环视四周,「清高宗干隆命人仿宁波天一阁,建成大内藏书楼,名为文渊阁。藏书用软绢包背装,束之绸带,并以楠木为匣,首页钤有『文源阁宝』和『古稀天子』印,末页则钤『圆明园宝』和『信天主人』印。」
莫倾杯挑眉,「您什么意思?」
「小僧的意思是,这书册仿的甚好。」小沙弥笑眯眯道:「莫大人瞒天过海,入京不到一年,阁内万三多册藏书皆已被偷天换日。」
说着看向莫倾杯手里的书匣,「若小僧猜得没错,这应该是阁中所藏最后一部原版?」
「彼此彼此。」莫倾杯耸耸肩,「您偷您的画,我拿我的书。」
小沙弥微微俯身,「国之瑰宝,得莫大人所救,甚幸。」
「您过奖,凭我一己之力,不过微毫而已。」莫倾杯偏过头,打量着小沙弥,「天算子,我有一问。」
「莫大人请讲。」
「英法联军入城,估计这园子马上就要被烧了,而您居然只来取一幅赵孟俯的字?」莫倾杯道:「诸子七家号称为众生掌舵,挽大厦于将倾,如今万园之园将付之一炬,您也不管管?」
小沙弥笑了笑,「当年有阿旁宫,如今是圆明园,改朝换代,并不稀奇。」
「可这不仅仅是简单的改朝换代吧?」莫倾杯道:「我觉得您换成亡国灭种比较合适,我最近学了个新词,叫殖民地。」
小沙弥想了想,道:「莫大人,您已入世,身在局中,很多事小僧并不方便直言。」
「那就麻烦您拐弯抹角地说。」
小沙弥笑的有些无奈,「您既然知道诸子七家心怀苍生,那您可曾想过,长生子为何将您驱逐下山?」
莫倾杯微微一愣。
「力挽于狂澜,您已是掌舵之人。」
莫倾杯好半天才冒出一句,「但我当初说我想入朝堂,您似乎并不是很同意。」
「小僧只是想看看您的决心。」小沙弥歪了歪脑袋,「没想到莫大人不仅会做官,还很会教书。」
「您这是夸我呢还是骂我呢。」
「是勉励。」小沙弥道:「莫大人身负天命,任重道远。」
「这活我能不能不干?」莫倾杯第一反应就是拒绝,「我明天就回蓬莱,老老实实修仙去。」
「天命已降,如今莫大人是关键之人,万勿推辞。」小沙弥手里转着一串铜钱,缓缓道:「蓬莱已推拒过一次天命,错失良机,方才导致如今天下大乱之局。」
「蓬莱推拒过一次天命?什么时候的事儿?」
「两百多年前,上代天算子卜得一卦,请蓬莱派一名弟子下山,入朝为官。」小沙弥道:「若那时清军入关不成,如今天下或许是另一番局面。」
莫倾杯沉默片刻,道:「天算子,我觉得您可能找错了人。我做官只是图个乐子,人微言轻,前段时间还差点被免职,帮不上什么忙。」
「既在其位,便谋其政。」小沙弥笑道:「若真的只是图个乐子,又何必上那一道奏摺?」
「你这人怎么什么都知道。」莫倾杯皱了皱眉,「我真的不喜欢带小孩儿,我也才刚一百多岁。」
「皇帝大限已至,膝下只有一子,您的学生马上就不是小孩儿了。」小沙弥躬身道:「恭喜莫大人,新帝继位,您就是太子少傅,从此官途坦荡,平步青云。」
莫倾杯惊得险些从楼梯上栽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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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曲院风荷,武陵春色,方壶胜境,万方安和——属于圆明园四十景
第58章
事实证明,天算子所言丝毫不错,来年七月,天子在热河行宫病危,不久驾崩。
新帝继位,莫倾杯也跟着加官进爵,累迁内阁学士。
要操的心更多了,不得不多变出几条皱纹,莫大人干脆扔了房间里的镜子,眼不见为净。
大寒之日,剑阁。
「我这人设崩塌得稀碎。」莫倾杯拿着一隻鸡毛掸子,在阁楼里忙上忙下,「只想混吃等死,无意报效朝廷,可惜时不我待——赶鸭子上架也不带这样的。」
画不成御剑而坐,飘在半空喝茶,「莫大人辛苦。」
「既知我辛苦,过来搭把手如何?」
剑阁上下堆满了书,层层迭迭,浩如烟海,从底层一直摞到楼顶。
莫倾杯腰间抄着两隻抹布,将鸡毛掸子舞得虎虎生风,正在进行大扫除。
他之前从文渊阁偷运走的四库全书全被送到了剑阁,半年多来白鹤全家老小致力于来往运书,脖子动辄就捆上好大一摞包袱,个个都患上了颈椎病,如今全都歪着脖子瘫在外面晒太阳。
「我这把老腰哎。」莫倾杯腰酸背痛,「昨天写奏摺写到半夜,今天就马不停蹄地赶过来,还得给你做苦力。」
「你居然也有熬夜写摺子的时候。」画不成笑道:「倒是难得。」
莫倾杯一甩抹布,开始擦地,「今年朝廷新设京师同文馆,属总理衙门,这是个大事。」
「看来你教了个好学生,刚即位就帮老师办学堂。」
「你是不知道我被骂成什么样了,那叫一个狗血淋头。」莫倾杯连连摇头,「这是国内第一所新式学堂,朝廷那帮老夫子都炸了锅,崇洋媚外,居然拜洋人为师,简直是丧心病狂,我那好学生往龙椅上一坐,推出我这把老骨头帮他挡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