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枚佛法结晶，是希望，也是唯一的枷锁。
它静静躺在卓玛拉姆掌心，冰冷的触感之下，却有一丝若有若无的暖意，那是洛桑嘉措残存的温度。
丹增罗布的视线从遥远的雪山收回，他看着卓玛拉姆，那双浑浊的眼中重新燃起一簇微弱却坚定的火苗。
“我们带他走。”
没有犹豫，没有迟疑。
卓玛拉姆用最柔软的藏袍将洛桑嘉措的身体紧紧包裹，再用牛皮绳将他牢牢固定在自己背上。
他的重量，是她此刻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他们踏上了征程。
风是这片高原唯一的主人。
它时而化作无形的利刃，从陡峭的冰川上呼啸而过，卷起漫天碎雪，模糊了天地间的一切。
时而又变成低沉的鬼语，在空旷的戈壁上盘旋，诉说着千百年来被遗忘的孤寂。
丹增罗布走在最前方，他佝偻的背影在风雪中渺小得仿佛随时会被吞噬。
他手中的那根老旧禅杖，每一次点在冻土上，都会散开一圈微不可见的金色涟漪，将最凛冽的寒风与杀机挡在外面。
卓玛拉姆背着洛桑嘉措，紧随其后。
她分辨着风中传来的最细微的气息，观察着岩石上被风霜侵蚀的痕迹，寻找着那条只存在于传说与记忆中的古道。
旅途的第七天，他们进入了一片被称为“鬼哭坳”的峡谷。
这里的山石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黑色，寸草不生。
天色明明是正午，阳光却无法穿透峡谷上空积郁的阴云，四周昏暗得如同黄昏。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腐朽混杂着檀香的怪味。
突然，一阵极有规律的“咚…咚…”声，从前方弥漫的雾气中传来。
那声音很轻，却像一柄重锤，一下下敲在人的心口。
卓玛拉姆的脚步猛然一顿，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
丹增罗布也停了下来，他衰老的脸上，神情变得无比凝重。
他没有回头，只是用沙哑的声音低喝。
“背紧他，别出声。”
“咚…咚…咚…”
声音越来越近。
一个身影，从浓雾中缓缓跳了出来。
那是一个穿着破烂僧袍的“人”，它的身体干瘪，皮肤紧紧绷在骨头上，呈现出尸蜡般的青白色。
它只有一条腿。
它用那条孤零零的腿，在冻土上一下一下地跳跃着，发出沉闷的声响。
每跳一下，它的身体就向前飘出数米，姿态诡异到了极点。
那是一只“独脚鬼”，传说是客死异乡、怨气不散的朝圣者所化，专在荒僻古道上迷惑旅人，吞噬他们的阳气。
它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片被冰霜覆盖的平滑皮肤。
但卓玛拉姆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一束阴冷、贪婪的“目光”，正死死锁定着她背后的洛桑嘉措。
魔神虽死，他散逸的邪气却唤醒了这些沉睡在高原深处的古老邪物。
“孽障。”
丹增罗布冷哼一声，将禅杖重重顿在地上。
他干枯的嘴唇开始翕动，一个个古奥的音节从他口中吐出。
他每念出一个音节，脸上的皱纹就深陷一分，原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被抽离。
那独脚鬼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尖啸，猛地朝他们扑来。
就在此时，丹增罗布眼中金光一闪。
“嗡！”
一道无形的声浪以他为中心扩散开来。
独脚鬼的身形在半空中猛地一滞，那干瘪的身体如同被烈日暴晒的冰雪，迅速消融、汽化，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阴冷的空气中。
做完这一切，丹增罗布的身体剧烈地晃动了一下，一口暗红色的血沫从他嘴角溢出。
卓玛拉姆立刻上前扶住他。
“上师！”
“我没事。”
丹增罗布摆了摆手，气息却已微弱了许多。
他抬头看了看天色，指向不远处一处被巨石遮挡的避风凹陷。
“今晚，在那里过夜。”
夜色降临。
狂风在峡谷外怒号。
小小的避风凹陷内，一堆篝火燃烧着，驱散了些许寒意。
卓玛拉姆将怀中那枚佛法结晶取出，放在洛桑嘉措的胸口。
借着跳动的火光，她惊奇地发现，自己脖子上那串祖传的绿松石项链，正散发着前所未有的柔和光泽。
一些比发丝还细的光线，正从佛法结晶中溢出，缓缓地、持续地被项链所吸收。
项链的颜色，似乎比之前更加纯粹，更加碧绿。
它在保护洛桑嘉措的同时，也在被洛桑嘉措最后的佛法所淬炼。
这个发现，让卓玛拉姆疲惫的心中，涌起一丝暖流。
他们并非孤军奋战。
不知又行进了多少个日夜，当他们翻过最后一座雪山垭口时，眼前的景象让卓玛拉姆和丹增罗布同时停住了脚步。
在遥远的天际线下，一片被冰雪覆盖的巨大建筑群，静静地矗立在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
那就是古寺。
它太庞大了，也太古老了。
即便隔着如此遥远的距离，依旧能感受到那股穿透时光的雄浑与寂静。
仿佛它不是被建造出来的，而是从这片天地初开之时，就生长在这里。
当他们终于抵达寺庙前时，才真正被眼前的景象所震撼。
巨大的寺门由某种不知名的黑色巨木制成，上面没有丝毫腐朽的痕迹，只有岁月留下的深刻纹理。
门上没有门环，也没有锁。
只有一行盘旋扭曲的古老梵文，深深地镌刻在门楣之上。
那些文字的笔画充满了某种原始的力量感，不属于丹增罗布所知的任何一种经文，仿佛比佛法本身还要古老。
丹增罗布的眼神，死死锁住那些文字，呼吸变得急促。
他知道，他们找对地方了。
他颤抖着，伸出那只布满皱纹、几乎不剩半点血色的手，缓缓推向那扇似乎已经千万年未曾开启的巨门。
指尖，即将触碰到冰冷的木门。
就在这一瞬间。
门楣上的古老梵文，骤然爆发出刺目的金光。
整座古寺的内部，传来一阵低沉而悠长的嗡鸣，仿佛一头沉睡的远古巨兽，正在苏醒。
一个苍老、威严、不含任何情感的声音，跨越了时空，直接在丹增罗布和卓玛拉姆的脑海中响起。
“汝等凡人……何以窥探‘轮回’之秘？！”
